<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76年春天的一个上午,我在江苏省中医院候诊厅遇到了南外校友秦尧寅。校园一别我俩近十年没有见过面，双方还是一眼认出来了。他穿着一身略微褪色的海军军服,和在校时一样英俊。刚从上海第一医学院毕业的他在江苏新医学院医学系当教师，我是该学院中医系学生，那年我俩都是二十六歳。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虽然尧寅学的是西医，可不失対中药的浓厚兴趣。中医系学生去栖霞山采中药，他经常背着一个黄书包来参加。他帯医学系学生去附院(现省人民医院)实习时,也常叫我去旁听。尧寅知道我小时候学过中医,常来和我聊中药的用途，我有理解不了的疾病也去请教他。与尧寅交流的几年里我获益匪浅，其中有两个事情给我印象最深。金钱草与泌尿道结石 一次尧寅告诉我,他当学生在常熟县人民医院实习时,亲眼见到一位病人只喝了一个星期的中药汤就把卡在输尿管三十多年的结石从尿道排了出来。他总想在附院(现省人民医院)泌尿科重做这项中药排石的临床研究。我告诉他江苏金钱草治疗泌尿道结石最为有效,但是叫做金钱草的中药全国一共有四种,功效完全不同。例如:四川金钱草能排胆嚢结石,广东金钱草治疗牙痛,江西金銭草多用来治疗肾炎等。这些金钱草的外形非常相似,药农在采集时很容易把这几种混同在一起,严重影响治疗效果。尧寅把我的意见详细记录在笔记里,为了亲眼识别江苏金钱草，他约我星期天一起去句容茅山采到了该草的标本。我至今还记得在回南京的长途汽车里,尧寅两臂抱着用旧报纸和马粪纸制作的植物标本夹,被烈日晒红的脸上帯着满意的微笑。回校后,他与附院泌尿科的团队给结石病人使用正品江苏金銭草,提高了排石效果。尧寅还告诉我,输尿管和尿道内的内径有限度,他们已测定出服用中药以后，只有直径8毫米以下的结石才可以排出泌尿道。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这个研究结果给中医帮助很大,因为当时我们中医只知道给病人对症开药,并不了解输尿管和尿道内的尺寸,也不知道输尿管从上到下还有三个狭窄处(肾盂出口、输尿管中段、膀胱入口处)。从那以后,毎当我用江苏金钱草给泌尿道结石患者治疗成功,对比结石大小，感到没有尧寅这种专业研究的态度,不可能获得中西医互补的疗效。地肤子与痛风江苏新医学院传达室的吴师傅患有痛风病,经常因突然发作闹得家里鸡犬不宁,除了痛风以外,他还患有高血压、糖尿病等疾患。一天傍晩,我和尧寅在学校大门口聊天,见老吴的妻子跑来対我们说他丈夫的痛风又发作了,让我们去看看有什幺办法。我们去他家见老吴抱着右脚在床上缩成一团,表情十分痛苦,此人体型肥胖,估计体重不会少于两百斤。问诊后才知道他家今天来客，午后老吴酒足饭饱后倒头睡着了,到了傍晩他因脚部剧痛而惊醒，随后疼痛如刀割一般。我们观察他右侧第一跖趾关节肿得像只柿子，患部红、肿、热、痛,无法着地。这种状况下服药已是“远水不解近渴”,尧寅的意见是尽快给局部减圧来缓解疼痛,这与我患部放血减圧的想法一致。于是急忙赶回宿舎拿来三棱针(一种很粗的针灸针),局部消毒后,在“红柿子”(第一跖趾关节)周围做点状针刺放血,老吴痛得在床上打滚,过了一阵疼痛有所缓解。第二天一早去看他,得知他安穏地睡了一晩。我们建议老吴服用中药地肤子,毎天30克,加水五杯,煮开后改用小火再煮30分钟,去渣留汁,当茶一日数次分服。老吴问我地肤子派什幺用场,我解释说这是一种非常普通的植物,新鲜的嫩茎枝炒了可以当菜吃,老熟后的茎枝能做扫帚,所以又叫扫帚草。我国古代已经把它的种子(地肤子)作为中药使用了，主要作用有清热利水,渗湿护肤。虽然老吴没有完全理解利水、渗湿的意思,但他能坚持服用地肤子茶,平时注意多喝水、少喝汤、少喝酒,注意减肥，保持大便通畅,并适当参加锻炼。以后的几年里他只有过一次轻度疼痛,没有再出现大发作。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尧寅认为这么有效的中药,不能让其只停留在清热、利水、渗湿这个水平上，应该把地肤子的现代药理搞清楚。于是他骑自行车去南京三山街中草药店买回一大包地肤子,送到省卫生防疫站做药理实验,证实了地肤子有解热、利尿、止痛、止痒作用，并且了解到地肤子排泄嘌呤的功能比其它中药强。尧寅刨根问底做学问的态度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尧寅毕业的学校是全国首屈一指的上海第一医学院,他今后会成为一名西医主任教授，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他想到让中西医取长补短,最大限度地发挥各自优势,为病人解除疾苦，着实难能可贵。我们曾计划从扩大中药的研究范围，让它们在中西医结合治疗方面发挥一点作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正当许多工作等着尧寅和我去做的时候,二十九岁的他却突然因病与世长辞,令人痛心!値此尧寅冥诞七十二周年之际,让我借用章太炎先生的诗,来表达我对校友的诚挚悼念之情。 取法方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不远震西；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下问铃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不贵儒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注：1．1970-1979年，南京中医学院和南京医学院合并成立为江苏新医学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2．江苏金钱草为唇形科植物；地肤子为苋科植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3．章太炎(1869-1936)，国学大师，中医大师，20世纪30年代曾任苏州国医专科学校名誉校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4．章先生诗大意：重视国际交流，洋医与国医平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作者：叶加南后记。</span></p> <p class="ql-block">重编照片；左手为秦尧寅，此照片由其妹秦小红提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