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书札记:《喜,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

小满梧桐🌿

喜,是1975年在湖北云梦县发现的睡虎地秦墓中,编号为十一号秦墓的主人。作为一个生前担任县令属下小吏的秦代基层公务员,他刚好生活在秦始皇从亲政到统一六国的这个时代背景里,从年龄来看,喜,比同时代的秦王政大三岁,比后来的汉高祖刘邦大六岁。作为一个几乎没有留下个人信息的,在正史上湮没无名的小人物,喜之所以能被现在的我们知道,主要是得益于他的陪葬品——墓葬中出土了1100余枚秦代竹简(含秦统一前后),主要是其生前从事法律活动而抄录的法律文书,这对研究中国书法、秦帝国的政治、法律、经济、文化、医学等方面的发展历史提供了详实的资料,具有十分重要的学术价值。<div><br>  不过,鲁西奇所著这本《喜,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倒没有从宏大的历史场面去模拟还原那个我们谁也没法穿越回去的秦灭六国、统一天下的时代,也不是为喜这个人所写的传记,而是着眼于喜墓中出土的竹简记录,来推测分析进而获得一定程度的了解,了解喜所处的那个时代,普通的人们是怎样在生活。作者没有试图去叙述喜的一生,一来是因为出土的竹简上对墓主人喜的生平只字不提,材料甚少;二来,也是作者认为,一个平凡如“喜”这样的人的个人历史,也和正在看这本书的我们一样普通,个人生命史与漫长的历史时间一对比,是接近于“无意义”的被压缩的一瞬间。但作为历史学者的使命,却又是要在“历史中去发现人”,于是在宏大的历史结构中通过寻觅秦国小吏喜的踪迹,来揭示历史过程中的客观性和历史认识中的偶然性,从而发现喜,以及我们每个人,在自己所处时代里的存在感与“人生的意义”。<br></div> 也就是说,虽然作者强调不是为喜这个普通人立传,但实际上,今天的我们还是通过围绕在喜身上或周围的一些事项,进而大略了解了那个时代和喜一样的普通人——不妨理解为,这就是为那个时代所有的普通人,共同写的一个小传或者叫生活实录。<br><br>  首先了解到的,是秦代普通人的姓名。在竹简记录中,普通人是没有姓留下的,即“男子称氏,妇人称姓。氏所以别贵贱,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虽然据学者们考证,那时的庶人在现实生活中应该是有“氏”的,但却未必有资格被竹简等官方文书记录下来氏。就这点,个人也推测是否还与竹简上书写字数有限有关,所以能省的字就都省了,免得天天拿个小刀刻字非常辛苦。同时,也推测正因为刻字不易,所以也带来了单名的流行:庆、阳、行、平、刚、辰、道……以上这些是和现代人取名比较接近的“名”,也有一些现代人虽然不常用,但也好理解的名,比如:南、青、娆、剧、沙、惊等。而有些名字,像丧、卑等字,现代人应该很少会再用来取名,说明字的意义在历史长河中发生了变化,字也随人类社会进步在不断演变进化。 <p class="ql-block">  有了名,下一步,喜的竹简告诉读者,秦代时已经有了“户籍管理制度。”比方一个竹简上记载,秦始皇三十五年,高里一位名叫“印”的公士,添了一个女儿——这大约就是那时对初生婴儿进行的出生登记吧。而另一个竹简则记录,一个作为官徒的隶妾,生下女儿取名“女巳”——按照规定,母子可以在登记后,领取官府发放的稟食。至于“户口本”,秦代也有了,在一个竹简上,明明白白就写着一个“南阳户人黄得”为户主的家庭,共有妻嗛、三子三女等七人,自己担任本里的伍长。这与现代社会户口本所记录的信息已经很相似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有了家庭,就可以了解一下秦代的民居是什么样子。总体而言,是“一宇二内”的住宅格局。房屋外面有土垣围绕作为墙,构成院子;一般在南面的院墙上开一道门,用桑木做成门板,这是院门;院子居中或靠北建有三间房,正中成为“宇”(堂),较为高大宽阔明亮,门前的屋檐向前伸出用以遮风避雨,宇门与院门相对,连成整个住宅的南北中轴线。“宇”的两侧各有一间内室,东间称为“大内”或“东内”,为家中主人夫妇卧室;西间称“小内”或“西内”,是儿女小辈的卧室。房屋一般使用较为粗大的木头架起基本架构,屋顶用瓦覆盖。当然,这是最普通的一种民居格局。富裕一些的人家,还会在主屋之外建有东西厢房、仓库等。这些都说明从古到今,房屋都是一个家庭的必需品,也是一个贫富悬殊最先得到体现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  在喜担任小吏的安陆城,就是由刚才所说的无数民居组成的城市。秦代的城邑内部,划分成若干的里或市,互相用土垣或篱笆围绕着,彼此的间隔地带就是街巷。这样的城市布局,可能也与防火有关——在出土的一枚竹简上,就明确规定,如果失火之后,火势控制不住,烧了里门、城门,分别该罚多少钱。既然以法律条文予以明确规定,证明在木建筑为主的民居时代,防火是个大问题。喜安家所在的安陆城,在秦统一六国的进程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据学者考证,安陆应该是当时秦军东出,进攻楚国的前线基地之一。在睡虎地秦墓中出土的木牍中,就记录了名叫黑夫、惊的两兄弟写给哥哥中与母亲的信,从信中可知,在秦王政二十四年,户籍地都在安陆的两兄弟都应征前往淮阳,参加对已东迁的楚国的战争。我们当然已不能知道,在当年的安陆城中,身为小吏的喜有没有与黑夫、惊擦肩而过,或者他就是两兄弟哥哥中家隔壁的邻居。我们能知道的,是历史上无数次战争,都是“一将功成万古枯”的战争,所有正史上帝王将相的丰功伟业,都有无数的黑夫、惊以及喜这样的普通人在奉献甚至牺牲。</p> 喜一生认认真真刻录下来的竹简——当然,有一部分字迹不同的,据学者推测可能是其父亲书写的——在秦代,个别职业可能也是世袭(出土竹简上“内史杂”规定,不是史的儿子,不能到“学室”去读书。同时也规定,下级小吏即使会书写,原不能从事史的职业)总之,这些竹简所记录的刑事、经济、民事和官吏管理的法律条文,让我们对商鞅变法后的秦国法律有了一个健全、严谨的直观认识,也对在部分严苛条款及当时医疗条件落后下生存的秦国人民,有了深切的同情——比方,在一个竹简上记录了报告有麻风病人的事情,而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能做的就是单独隔离病人,并在医治无效的情况下将病人做溺死等处理。总之,且不说这些本应该是公文的竹简,为何没有被官府正式归档保管,却作为喜的私人随葬——也幸好是作为喜的私人随葬,才侥幸保留至今,只说喜的一生,似乎也就是一个虽然“明习律令”,又在鄢县审理刑狱多年,但始终只是被聘为郡府的属,没有得到升迁机会成为卒史的最普通不过的小吏罢了。但奇怪得很,恰恰也因为喜的普通和认真,在很多时候,也像极现在的普通的我们,于是让人隐隐约约觉得,也许,“喜”那样普通的一个人,一生确实无可陈述追念,但他对自己工作和生活在某种程度上的认真负责,却无形中,将那个时代无数个与他一样普通的人,都一起赋予了真正活着与活过的意义。<div><br>  在这个意义上,公元前三世纪下半叶的那个中华大地,就不再是秦始皇一个人的世界了,而是成千上万个普通人共同构成的世界。这,就是作者和读者眼中,一个叫“喜”的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br></div><div><br></div><div><br></div><div><font color="#ff8a00">[《喜,一个秦吏和他的世界》,鲁西奇著,北京日报社出版社,2022年7月第1版,2022年7月第1次印刷]</font><br></div><div><br></div><div>备注:插图来自网络,感谢原作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