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树沟印象（十九）

刘建国

王满河家院子。他父亲王四艮当了半辈生产队副队长。我小时候一到放学便从他们窑顶侧面跳下去，在他们家院子玩打岗（一种石片打另一石片的游戏）、狠吃羊游戏，女孩则玩踢毛毽、解单单、跳方等。拍于2017年2月。

王满河家在供销社下面，小时候我从他们家窑顶侧面跳下就进了院子。每到秋冬，特别是冬天下雪之后，王满河父亲王四艮把院子积雪一打扫，男孩子打岗，女孩子抓齿齿、踢毛毽便聚集下一院子。

王满河比我大二三岁，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经常不穿鞋，只有冬季才有鞋穿。他的本事就是走路或跑步要比别人快很多。人们说王满河的脚心是空的，还长着几根飞毛。脚心长毛据说走路飞快，但我没见过王满河脚心到底长没长毛。

他们家子弟多，好像没有一个念成书。他们家穷可不是一般的穷，是村里除白柱一家之外的另一塌底户。

王四艮瞎字不识，但当了多年的生产队副队长。村里的队长走马灯隔几年换一轮，而他这个队副没人来争抢。不管谁上来当队长，对他倒都挺放心。原因是王四艮人老实，干啥都任劳任怨，和谁搭班子从没闹过什么意见。实际上他也不敢有意见，惹下了队长，当不当队副倒在其次，以后再从生产队借粮渡荒可就难说了，一家人就遭罪了，一九五八年吃食堂出去讨吃的罪再不想受了。

村民乔艮厚废弃的院子。他当过多年生产队长。拍于2017年2月。

王四艮当副队长，只分管牧业生产，说彻底就管队里几十头牛驴骡，起初有人用牲口推个碾拉个磨还和他打一声招呼，到后来只和饲养员李兰吱一声就行了。夏天一身烂衣破裤，赤脚八踏，冬天穿一件不知哪年公社发救济时给的棉袄，穿了无数个冬天，补丁是一层叠一层，看上去就像一条花口袋。一到开春，他家首先断粮，成了常年缺粮户。在农村有一种文化，就是极有生命力的“农村文化”，说出来低俗，听起来刺耳，却非常的符合实际。村里有个郝仓，是村医郝艮宝的独子，是村里识繁体字最多的一个人。他没有继承父亲的衣钵，却非常擅长编一些四六句子（却顺口溜）。还有一个刘海成也是编句子的好手。但凡村里的大小事，只要经过他俩嘴里说出来，立马就有了另一番的味道了。这缺粮户王四艮自然已让编排了。

副队长王四艮，身长一米八，长有两只空（心）脚丫，皮袄皮裤巴（爬）满虱，指甲盖上还有两点虱子血，烂皮袄，烂皮裤，虱子咬得坐不住，身上洒满六0六（农药名），口粮标准三百六，一定不够再研究。嫌妻没福常打她，家里粮食没一把，破土窑窑不能住，一辈子是个缺粮户。

桦树沟村姑娘与娶回外省的媳妇。拍于1999年。那时村里人很多，没有出外打工一说。

有一回生产队开社员大会，驻队干部指名道姓批评王四艮不会过日子，怎闹得老是不够吃。你看人家白柱老婆，还想办法挖野菜对付过日子。我调查了一下，你是全队借粮最多的户。把后三年的粮都探支的吃了。所有开会的社员只低头抽旱烟，没有人说话。却不想在角落里有一人在低声哽咽。大伙不用回头便也知道是谁了。

白柱当粮食保管那几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也没敢动“近水楼台”的念头，越雷池半步。村里某些人偷这偷那，他却能守住自己的底线。白家用二条生命换来的声誉可不能毁在自己的手上。有一年遭了年馑，全家有段时间只好靠挖野菜度饥。一次不知吃了什么带毒的野菜，结果一家人中毒。他的俩儿当时头肿得像个大面盆，连眼晴都不见了。就这样村里有个别人说风凉话，白柱当保管，准是把伴了农药的籽种偷回给娃娃们吃了。生产队长指着白柱劈头盖脸一顿骂，你偷籽种算求不了甚，可要死了俩条儿看你狗怎办？白柱有口难辩，憋得冤屈。今儿会上旧话重提，他怎能不伤心呢？

饥荒年代队里人人都想法儿偷点，自己当粮食保管，说一粒粮食没贪占，说出来没人信。但大多数人想信白柱的为人。也曾有人劝他脑子活范点，不至于管着粮食把娃儿们饿死。

王四艮确实借粮最多，好歹应着个副队长，借粮这点面子总还是有的。总比当“贼”强哇。

驮水回来妇女。拍于1999年。

你要说王四艮祖上在桦树沟村算不上富裕人家，但到了他父辈王殿青这辈却来了个咸鱼翻身，成了村里数一数二的暴发户。在那个世道纷乱的民国，王殿青很是风光了一阵子。

（待续）

桦树沟村全体男村民。拍于2017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