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在塔里木,过了春节,并没有一点春天的迹象,“春荒”却不请自来。说是“春荒”,但不像农村,一般发生在春夏之交、青黄不接的时候——陈粮告磬、新米还早的那段时间,塔里木的“春荒”,只是春天饥荒的简缩的说法,它来得更早,持续时间更长。其实那年,饥饿是贯穿全年的,只是春天尤为严重,对我而言,更因为那年遭遇的“春荒”是人生第一次,所以印象尤为深刻。</p> <p class="ql-block">春节一过,地里就忙开了:挖渠、平地、运肥、春灌都是重活,人一干重活就容易饿,肚里仅有的一点油水早就被刮干,每顿都是一个苞谷馒头(玉米窝窝头),一瓢清水萝卜,狼吞虎咽下肚,却不知放在胃的哪个角落!</p><p class="ql-block">几乎所有的人每天都处在肚束三篾的窘境之中,夜晚是最难熬的:晚饭吃下去了,肚子仍然是空的,感觉还是饿,半夜因饿而醒,难免胡思乱想,饿的感觉更为集中明显,直到饿得肚子发痛,胃部抽搐。</p> <p class="ql-block">人一饿,就特别想吃,想吃没吃,就感觉更饿,连续的饿,就变成了饥饿。</p><p class="ql-block">饿,只是胃部的空虚,想吃东西,到了饥饿的程度,就变成了肠胃绞杀,五脏六肺挤压,很快饥火烧肠,所有的思维都聚焦在一个“饿”字之上。</p><p class="ql-block">但也有想吃得慢些的人,为了延长“吃”的过程,有人将苞谷馒头放在炭火上烤,一层层地剥着吃,据说可以剥13层,嘴里一直在吃着,心里有些许的安慰,这样的人很少,一般都是女孩,绝大部分的人采取都采取风卷残云的方式去吃的。</p><p class="ql-block">饥饿如钝刀割肉,虽刀刀见血,时时疼痛,好在并不致命,既不会饿死人,也不会到得浮肿病的程度。<span style="font-size:18px;">每天说得最多的话题就是“吃”。</span>所有的感觉也就集中在一个“饿”字。</p> <p class="ql-block">饥饿面前人人平等,饥饿的滋味是一样的,但是解决的方法却各不相同,连队里许多人挖过鼠洞,掏过鸟窝,吃过蛤蟆,啃过腐肉,煮过马料,偷过猪食,也有人为了填饱肚皮,毁了名节,失了贞洁……</p> <p class="ql-block">先说偷猪食的故事吧:这些有家庭“原罪”的人,起先还保持着清高和矜持,但饥饿的感觉同样难耐,为了填饱肚皮,有人难免会做出失格的事来。</p><p class="ql-block">那是1×班,是个女生班,个个金枝玉叶,面容姣好,称得上是连队的“女神”班,平日里,让那帮青头光棍眼红嘴馋,围着她们转。连队有个叫王国斌的男生,患有癫痫,被连队安排喂猪,猪圈就在上下班必经的路旁,这个王国斌真是鲜格格:总是选择在下班时喂猪,嘴里“猡猡猡”地唤着,特别是十×班女生经过的时候,声音唤得格外怪腔怪调,惹得那些女生们嘻嘻哈哈,跑过去看猪们争吃的情景,女生们叽叽喳喳议论着:“猪猡的伙食还不错嘛!”能够引起女神们的关注,王国斌当然受宠若惊,自然格外殷勤:“糖萝卜(甜菜)麸皮、菜皮…味道好着呢!”——他故意省去了“坏”“烂”“霉”三个关键词,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姑娘中有人上了心,悄悄耳语:“这般如此”。</p> <p class="ql-block">熄灯后,月黑风高,整个寝室的人全部出动,拎着2个铅桶,摸到煮猪食的灶头,分工明确:有人望风,有人实施,有人接应,不一会儿,姑娘们班师回朝。</p><p class="ql-block">回到寝室,在如豆的油灯下,洗掉泥巴,除去冻痕烂疤,整个寝室的人——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抑或早当家的穷孩,不分贵贱,一起开吃——解决饥饿的需求是一样的!</p> <p class="ql-block">糖萝卜很甜,有点齁嗓,但很快入肚,胃里马上有了饱胀感,安然睡去。谁知到了半夜每个人的身体都出现了状况:胃火中烧,如百爪挠心,胃部潮心,烧灼难耐——是生糖萝卜里的生物碱在起作用!糖萝卜必须经过烧煮,才能分解掉生物碱。</p><p class="ql-block">姑娘们不懂 又选错了时辰,要知道王国斌煮猪食是下半夜,她们却在上半夜就行动了,糖萝卜自然是生的!胃部不出状况才怪呢,好在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反应,咬咬牙也就过去了。事后,谁也不敢对外声张,多年以后 才有人揭秘。</p> <p class="ql-block">为了肚皮,也有一些人到老职工家里蹭饭吃——老职工都提了粮油自己烧饭吃,知青都吃食堂大锅饭,小家小户平时有安排,粮油稍有结余,难得有人蹭饭,也承受得了。这种蹭饭只能偶尔,不能当作正事去做,但也有例外。</p> <p class="ql-block">被蹭饭最多的人家是连长“吴老头”家,他讨了个上海老婆,是上海南汇大团人(就是现在出水蜜桃的地方),”52年进疆,比知青的年龄要大十多岁,知青都叫她“阿姨”。</p><p class="ql-block">阿姨为人热情随和,勤俭持家,只要在饭点上,知青们的一声“阿姨”,就会被留下吃饭:一碗包谷糊,就着自己腌渍的咸菜,再来半个包谷馍(有时还能吃上鸡蛋),也能让肚子充实不少。</p><p class="ql-block">阿姨家里孩子一大串:——大女儿金金,二女儿丫丫,三女儿兰兰,四女儿毛毛,最小的是儿子老维(凹面沖额头,长得像维族人)。孩子都在长发头里,也都很能吃。家里有鸡有兔,全靠几个女儿忙活,其实,家里粮油并不宽裕,家里经常有人蹭饭,开销不小,阿姨热情接待,“吴老头”也无龃龉,倒是儿女们有了意见。</p><p class="ql-block">吴老头还是时常往家里带人,一段时间里他家简直成了“饭堂”,到后来阿姨也有意见了,只能让馍馍瘦身,让糊糊变稀,他还经常对妻子说:“上海青年不容易”之类的话。</p> <p class="ql-block">饥饿中,处于不同场合的知青,有着不同的选择,连队也有人,因为蹭饭,“蹭”出事儿来的人。</p><p class="ql-block">春节刚过——1967年的2月,“造反”风潮开始在农场起势,闹腾成了流行,连队传出了“红与白”的故事,男主人姓白,技术班长,河南人(恕我隐去名字,就“白班长”好了);女主人公,上海知青,名字中带个“红”字(亦隐其名,且叫她小红罢了)。</p> <p class="ql-block">小红,长得浓眉大眼,皮肤白皙,有几分姿色,但缺心少筋,平时就有点脚高脚低。</p><p class="ql-block">在上海,和我一条弄堂,我住18号,她14号。父亲是袜厂小老板,在上海发达以后,休了乡下的妻子,小红跟着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在上海另起炉灶,后娘又生四孩(三男一女),小红受到后母虐待,弟妹欺负,成为家中的小保姆。不让读书,经常挨打、罚饿,为跳出火坑,小红报名到新疆——她受够了,饿怕了。</p><p class="ql-block">白班长是小红班的技术班长,白班长看上了小红,小红也“黏上”白班长,白班长看中了小红的姿色,小红在乎能吃饱肚子——经常去白家蹭饭,一来二去,小红的道德本色,终因饥饿而沦陷。人性底色由此变色,白班长趁火打劫,要小红用身体来偿还。起先她力图保持贞洁,不久她无奈屈就了。怀上了白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有人提出来要让小红挂着破鞋游街,吴老头怒了,眼睛怒瞪,满脸通红,嘴里憋出一句:“我日他三奶奶!”双脚离地,蹦了起来,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左一下,右一下,每一下都是“啪嗒”,每一下都会迸出火星!吴老头的这一招,真的把众人都唬住了,无人敢说话,吴老头却说话了:“谁家没有姐妹女儿,谁能保证一辈子不犯错,怎么可以这样作践人那!”</p><p class="ql-block">众人都不啃声了,老头的声音也缓和了不少:“在农村,破鞋、婊子是很带侮辱性的脏话,一句骂名会毁掉人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终于人都散了,事后,吴老头派人将白班长绑了送场部,关了禁闭,定性诱奸,送了劳教。</p><p class="ql-block">对小红,吴老头派2位同寝室的女孩,暗中看着,怕她万一想不开,发生意外。过后,让小红去场部做了人流。一场由饥饿引出“红与白”的桃色事件 就此落下帷幕。</p> <p class="ql-block">这样的事情发生以后,10连的“春荒”还在继续着,饥饿还在蔓延着。</p><p class="ql-block">在特殊的年份,作为10连当家人的“万啰嗦”和“吴老头”,随着"造反”的深入,他们自己也受到了冲击,而被边缘化,他们仍然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帮助10连的知青,度过那段春荒和饥饿的岁月。</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本文未完,还有更精彩的下文,敬请耐心等待)</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