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止境的海上漂泊人生 ——电影《海上钢琴师》述评

杨帆

　　公元1931年某日，在大西洋茫茫大海之中，一艘蒸汽机推动的从美国纽约前往意大利的维吉尼亚号巨大邮轮正在破浪航行。邮轮甲板上方四个巨大的涂着棕黑色油漆的烟囱，冒着弯曲的滚滚浓烟，随后海风逐渐把黑烟吹散了。此刻，在这艘邮轮头等舱豪华音乐舞池内，传出琴键敲击飞快、如行云流水般的三角钢琴乐声，它在海上所传递出的令人炫目的技巧和乐感，不仅震撼了在场所有的达官贵人，振奋了参与钢琴决斗赌博的乘客及船员们，也彻底斗败折服了黑人爵士乐钢琴家杰利。仅仅是燃尽一支烟不到的瞬间，一个曾由船上黑人司炉工丹尼抚养长大、名为1900的遗弃婴儿（下称宁蒙），突然成了享誉欧美世界的海上天才钢琴家，前方等待他的似乎是永不停息的雷鸣掌声和数不尽的爱情鲜花。

　　1998年10月上映（国内2019年11月上映），由朱塞佩•托纳多雷执导、蒂姆•罗斯主演的意大利电影《海上钢琴师》，既充满了富有艺术想象力和节奏感的音乐元素，又充满了大海、巨轮、自由女神、都市码头岸边以及大西洋邮轮上芸芸众生“落花流水终归去”的象征意义。

　　宁蒙的出生，对他的富家父母来说，或许是一个不能外传的耻辱或灾祸，所以他不得不被遗弃在邮轮头等舱的钢琴脚下。善良好心的黑人船工丹尼把他抱在了怀里，从此宁蒙便有了一个干着给蒸汽锅炉加煤活计的养父。在邮轮昏暗、闷热、拥挤最底层的锅炉旁，在不停晃动的摇篮里，宁蒙渐渐长大了。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听惯了船底层蒸汽轮机的轰鸣噪音，也目睹了邮轮头等舱人生舞台的歌舞升平。有幸的是，他得到了船上底层员工的呵护和宠爱，乃至船长对他的特别放任优待。没有船上员工的善良和厚爱，宁蒙可能终将被送往岸上的孤儿院，过着另一种与海上全然不同的人生。

　　他的养父丹尼在底层船舱一次操作中，不慎被巨大的行车起重吊钩击中后脑部，几天后他在少年宁蒙的陪伴下含笑离世，船上为他举行了庄严的海葬仪式。这一幕或许让宁蒙从此认识理解了什么是死亡，什么是人生的结局。接下来令人不可思议的一幕是，船长在睡梦中被下属叫起，他们发现少年宁蒙正在头等舱无师自通地弹奏一架三角钢琴，那天然而成的优美奇妙旋律把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这难道是真的吗？宁蒙的钢琴演奏天赋仿佛是一个虚拟的童话，虽然看似不太真实，但又十分自然而成，人们不由自主地去猜想这个琴童的钢琴天才不知从何而来。

　　冬去春来，潮起潮落，青年宁蒙在海上邮轮舞台的钢琴演奏日臻完美。他那出色的钢琴演艺，不仅吸引了大量船上的乘客，而且也引起了一位参议员的浓厚兴趣，他建议宁蒙到岸上城市去进行巡回演出，宁蒙回答说船到港了，我只在海上弹琴，港口对我来说也是陆地。在钢琴决斗中击败了黑人爵士钢琴家杰利后，宁蒙名声大振，于是唱片商前来找他录制钢琴音乐唱片。

　　在录制唱片过程中，宁蒙发现船上有一个很有艺术特质的秀发飘逸的女孩透过船舱玻璃窗在关注着他，宁蒙心中顿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柔情在琴键上缓缓流出，一张舒缓优美钢琴乐曲母版录制成功。在滂沱大雨之中，宁蒙望着站在船舷旁、撑着黑雨伞的不知名的女孩，想把油纸包着的母版唱片送给她，但终未成功。宁蒙来到三等船舱，寻找到睡在拥挤不堪小床上的女孩，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女孩终于下船走了，宁蒙在拥挤的人流里，挤到女孩身边，鼓起勇气和她寒暄了几句，想再次把唱片送给她，女孩告诉了她家的住址，吻了一下宁蒙的脸颊就与他告别了。

　　从此，宁蒙仿佛像丢了魂似的，一直想念着女孩的面容，整天闷闷不乐，无精打采。有一天他终于决定离开邮轮，到岸上去寻找和体验新的人生，体验在岸边聆听大海呼啸的感觉。他整理好行李，穿着小号手好友麦克斯送给他的新衣，戴上一顶新礼帽，跟船友一一相拥告别，慢慢走下船去。但是，他走到船舷梯的一半就突然停住了，他想了想，猛地将那顶礼帽扔到了海里，又返回到了船上。这以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艘维吉尼亚号邮轮。

　　不错，每个人都不乏有自己绚丽多姿的青春华彩乐章，但每个人也有他似乎永远无法回避、冥冥中已经安排好的宿命。宁蒙的宿命就是大海和钢琴。他热爱大海，不愿踏上陆地，他完全融入了他的钢琴音乐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获得了个性和心灵的自由释放，获得了大海对他的全部回报和馈赠。

　　他曾在冬日的船舷边与好友麦克斯有段精彩对话，麦克斯说：“你为何不下船呢？一次也好，就一次，用你的双眼亲自看看这个世界，你可曾想过你可做任何事，人们会为你疯狂，你会赚大钱的。你能给自己买个好房子、娶个老婆。你不能让余生像溜溜球一样在船上来回晃荡，世界就在那儿，只要过一个跳板就到了。什么是跳板，不过就是几步路而已。天哪，一切都在后几步路在等着你。为何不去做呢？！”

　　宁蒙望着大海，沉思了一会，喃喃自语一连说了好几个为什么，然后意味深长回答道：“为什么呢？我认为陆地上的人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去问为什么，冬天来临时巴望着夏天，夏天到来时就已经开始害怕冬天，所以人们永不厌倦旅行，总是在追寻四季如春的远方，但那样的生活不适合我。”

　　在电影《海上钢琴师》结尾处，麦克斯在已是破烂不堪的维吉尼亚号邮轮上与宁蒙久别重逢，此时他俩身边已没了乐器钢琴和小号。在一大堆废墟之中，两人相互对视，百感交集。宁蒙平静地对麦克斯说道：“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这些城市，你唯一看不见的是它的尽头。当我在舷梯上时，一切都很完美，那件大衣让我看起来很体面，也很帅气。当时我真心想下船，但阻止我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无法看见的东西，是我看不到的东西。我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你知道钢琴有88个键，琴键有限，但你却是无限的，在这些有限的琴上，能创造出的音乐是无限的，那是我能接受的生活方式。”

　　很显然，电影《海上钢琴师》是富有宿命色彩的，它旨在追求人的个性自由和纯真，探寻人生的终极意义。随着一声巨响，维吉尼亚号邮轮和宁蒙同时都被炸为灰烬，宁蒙的海上漂泊人生最终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生命虽然终止，但钢琴音乐犹在。在湛蓝的天空里，在无垠的海面上，影片带着我们去穿越那1900年代的时空轮回，我们深信，人间的音乐人生还将继续，大海无边，生命之树常青。的确，如果说“好故事可比旧小号值钱多了”，那么好人生可比坏结局有意义多了。

写于2022年7月16日

诵读/书影老师；图片/视频截图，特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