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撰文 :李 宗 俊</p><p class="ql-block">图片 :除署名者外</p><p class="ql-block"> 图片来自网络</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图片摄影 :老渔翁)↑</p> <p class="ql-block"> 1965年暑假,我因为牙痛去屏山县新市区卫生院就诊。那时侯这所卫生院条件很差,无论什么病都是由一名姓“郭”的医生兼院长诊治。这位郭院长真是“包医百病”,看了我的牙后说是要拔牙。他当即就在我口腔内注射了麻药,然后找出一把銹渍斑斑的牙钳开始“拔牙”。他刚一用劲,那犹如钻心一般的疼痛立即袭来,似乎听见牙床“嘎嘎”地响,牙齿却纹丝不动。他再一用劲,痛得我差点晕死过去,浑身直冒冷汗,牙齿仍然坚如磐石。我只好示意他“不拔了!不拔了!”无奈之下他停止了拔牙的动作,嘴上却说“要不,再打点麻药试试?”但我态度坚决,表示“打死我也不拔了”。以后好长一段时间,这位郭院长只要见到新市中学的老师,便笑话我“你们那位小李老师啊,拔牙还怕痛!”</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牙还是痛。有老师告诉我,“雷马屏劳改农场医院”的条件不错,建议我去那里诊治。</p><p class="ql-block"> 农场医院坐落在50多公里外的“西宁”(雷波县的一个区),去那里没有班车。如果要去的话,只能搭乘雷波森工局进山拉木料的汽车前往(森工局汽车队驻扎在新市镇,每天往返于西宁伐木场和新市之间运送原木)。但是,那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年代。掌握方向盘的驾驶员同志是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如果我们直接找上门去,肯定会碰壁的——老师是一无权、二无钱、三不掌握物资,又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臭老九”啊!要搭乘他们的便车,还要另外拜托过硬的关系才行。</p><p class="ql-block"> 那时侯,物资匮乏,所有主、副食品都是凭票供应,小镇上最“吃得开”的几种人,除了驾驶员就数“猪儿公司”(食品公司)卖肉的“刀儿匠”(屠宰兼卖肉的工人)和供销社卖烟、酒、糖的售货员了。这几种人织成一张关系网。驾驶员掌握运输工具,在运送原木的同时也顺便从山上伐木场带一些不要钱的“烧火柴”送给“网”内人,或者从外地带回一些本地稀缺的物资卖给“网”内人。而掌握物资的“刀儿匠”和售货员则可以免票向驾驶员供应肉、烟、酒、糖等需要凭票证购买的副食品。当然,“刀儿匠”和售货员之间也是互通有无、礼尚往来。</p><p class="ql-block"> 记得当时在《小说月报》上读过一篇名为《屠夫皇帝》的短篇小说,小说通过对一座小镇上一名屠宰工的所作所为入木三分的刻画,对这种社会现象作了辛辣的讽刺,形象生动,笔锋犀利。我记忆中,当时新市镇上这张“网”就是对这篇小说绝妙的注释。我等一介穷书生,自然是“网”外人。人家凭什么要你搭乘便车?</p> <p class="ql-block"> 学校一名姓吴的炊事员是一位热心肠的中年女同胞,老师有什么事,她都肯帮忙,大家都称呼她“吴师”。 吴师精明能干,颇有点“外交手腕”。于是我央求她帮我联系去西宁的汽车。当时学校的炊事员又兼采购,她自然和“猪儿公司”方方面面的人都有联系。就这样,吴师通过一名“刀儿匠”的关系帮我联系好了去西宁的汽车。</p><p class="ql-block"> 每当忆及此事,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悲凉袭上心头。“人类灵魂工程师”——多么美好而伟大的称呼,在那个年代的社会地位竟是如此之低下!要搭乘便车去看病,还得去求炊事员,炊事员又去求“刀儿匠”, “刀儿匠”再去求驾驶员。真是可悲又可叹!</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邀约上校医袁显廷一同去了西宁。农场医院坐落在半山腰上,是四川省公安厅直属医院,科室齐全设备也好。医生由两部分人构成,一部分是从军队上转业来的军医,另一部分则是被控制使用的劳改犯人。这些劳改犯医生大多是政治犯,医术却是一流,在各自的专业领域堪称专家颇有名气。所以周边几县的医院凡有危重病人或疑难病人,要么请这里的医生去会诊,要么就直接转院到这里治疗。 到了医院挂号后,我躺在口腔科那专门的治疗椅上,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医生询问了病史并对我的牙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医生说,我患的是“根尖炎”,无须拨牙,可以就在门诊实施根管治疗。经过这位老医生一番精心治疗,我的牙果然不痛了。临走时老医生还告诉我,牙齿拨除后是不能再生的,所以专业的牙科医生绝不随意拨牙。在以后的岁月中,牙痛时有发生,但我始终记住老医生的告戒:绝不随意拨牙!</p> <p class="ql-block"> 谢过了老医生,我们下山来到西宁街上,已是下午时分。肚子早就饿了,随便找了一家小饭店,胡乱吃了几个包谷粑,填饱肚皮了事。这时才想起回新市的汽车还没有联系好。早上在来西宁的途中并没有和驾驶员约定我们回去的时间(事实上也无法确定这个时间)。 只好厚着脸皮站在公路上拦车。几辆满载木材的汽车从眼前经过,并没有减速却鸣着喇叭绝尘而去。结果一辆车也没有拦下。和我们一起拦车的还有一位“ 蜂儿客”(当地人对追逐花期而迁徙的养蜂人的称呼),他提议走夜路回新市镇。我们一是不想在西宁住旅店——这偏僻山区的旅店怕是和冒水那家鸡毛小店差不多,我是住怕了,二是想夏天走夜路一定很凉爽惬意,也想领略一番山区夏夜的夜色,于是便同意了结伴而行夜走新市。</p> <p class="ql-block"> 我们大约是下午六、七点钟离开西宁的。213国道沿着西宁河一直往东延伸。走出西宁场镇不远,见公路边西宁河上架着一座铁索桥,窄窄的,桥上铺着稀疏的木板,我是第一次见识这种铁索桥,很是好奇,便攀了上去。时近黄昏,我站在这摇摇晃晃的铁索桥上,双手紧紧抓住两边的铁索,眺望四周的景色。夕阳如虹,西边群山的山巅被抹上了一层幻梦般的金色。波光粼粼,夕照下的西宁河水更凭添了几分宁静妩媚。仔细一看,铁索桥下这一段西宁河浅浅的河水却是水流湍急,与河床上清晰可辩的卵石相碰便生出朵朵白色的浪花。这原来是一段浅滩。再仔细一看,又才发现湍急的河水中竟然有一大群一大群的鱼沿着河底卵石间的缝隙异常吃力地往上游奔去。那鱼群游水的姿态也十分奇特,是平放着身子用尾巴上下摆动在急流中挣扎。于是,夕阳的余辉便洒在浪花上,洒在鱼群的鳞片上,泛出点点银白色的光。看得我如痴如醉,要不是两位同伴催促,我仍恍然如在梦中。</p> <p class="ql-block"> 两年后,1967年夏天,我和开煌去西宁,仍是在那座铁索桥上再次观赏到了一大群鱼儿“挣上水”的壮观景象。多年以后,我迷上了钓鱼,每每持竿在手静侯鱼儿上钩时,总会想起这令人难以释怀的情景。今年春节大年初一,我和小儿子驱车去新市镇故地重游,拍了几幅西宁河的照片。西宁河依然清澈宁静,只是不知道西宁那座铁索桥下还会有一大群一大群的鱼儿“挣上水”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摄影 :老渔翁↓)</p> <p class="ql-block"> 沿着公路又走了不知多远,夕阳已经落在了山的那一边,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四周的山、水和树木变得朦朦胧胧、影影绰绰,脚下的公路隐隐约约一片暗灰色,提示我们行进的方向。公路两旁偶尔有一、二间茅舍亮着昏黄的灯光,屋顶上飘出袅袅炊烟,那是迟归的山里人在做晚餐了。茅舍旁狗吠“汪汪”,草丛中鸣虫“唧唧”。这一切音响在这静谧的夏夜是那么动听悦耳,仿佛在为我们的“夜行”作美妙的“伴奏”。</p> <p class="ql-block"> 夜色中,西宁河静静地,呜咽着向天尽头淌去,渐渐地融入无边的黑暗中。刹那间,一轮明月跃出了山巅,四周的景物瞬间变得明朗起来。啊,这才想起今天应该是农历七月十五或十六,不然的话,那走南闯北的“蜂儿客”也不会邀约我们夜走新市。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山间,洒在树上,洒在水中,将四周一切景物浸染成梦幻一样的银辉色。这月,这山,这水,这梦幻一样的银辉色,使得这山中夏夜格外幽美,格外恬静。</p> <p class="ql-block"> 月挂中天,夜半更深,我们都走得有些疲乏了。这时候突然看见远处半山腰上似乎挂着一幅巨大的珠帘,闪着幽幽的光。顷刻间,我们又兴奋起来。待走近了,才勉强看清楚,原来是西宁河对岸的半山腰上挂着无数条闪光的细带子,一直延伸到河边。我们都疑惑了:这是什么景象啊?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蜂儿客”也连连称奇,说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奇景。大自然似乎有意要向我们展示它的神秘美丽——这时候,月亮躲进了云层,皎洁明亮的月光顿时暗淡下来,四周景物又没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惟有这无数条闪光的细带子更明亮了。我们这才看得真真切切:它闪闪烁烁的亮光似绿非绿、似黄非黄,是那种带有绿黄色的萤光!原来是无数只萤火虫在这里聚会,只只首尾相连从半山腰一直悬挂到西宁河边,造就了这一道道“萤光瀑布”的奇景。望着这奇妙景象,我惊奇万分——“此景只应天宫有,人间哪得几回显?”行文至此,忽然想起了诗仙李白的一首千古绝唱《望庐山瀑布》。这首七言绝句的后两句“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借用来比拟我记忆中的这“萤光瀑布”,怕是再形象、生动、鲜明不过了。</p> <p class="ql-block"> 月影西斜,夜色深沉。睡意阵阵袭来,步履越发沉重。迷迷糊糊走过了“沙沱”(雷波县的一个公社),又走过了“屏边”(屏山县的一个公社),大约走了四十公里,到了一个叫做“夏溪”的地界。还没有走进场口,经过路边一座碉楼时,突然就从碉楼里冲出几条大汉,手持长枪对着我们一声断喝:“举起手来!不准动!”吓得我睡意全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我完全清醒过来,才知道事态严重了。我们被那几条大汉押解着,推推搡搡进了那碉楼。开初还以为遭遇了劫匪,及至进到碉楼才知道他们是夏溪公社的民兵。在碉楼里,像审犯人似的对我们进行了好一通盘查。这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今天沿途几个公社都接到西宁农场通报说三个犯人逃跑了,刚才他们又接到屏边公社值班民兵打来电话,说是从西宁方向过来三个大汉,已经过了屏边,行迹十分可疑,要他们务必拦截盘查。原来是把我们当成了“逃犯”,而且是三条“大汉”!</p> <p class="ql-block"> 事后想来,这也难怪别人,谁叫你不搭车偏要走长路?走长路便罢了,你不正大光明白天走,偏偏又要摸黑走夜路?走夜路也还罢了,怎么偏偏又是“三个”人?!</p><p class="ql-block"> “蜂儿客”倒还镇静。他一年四季拉着蜂箱,追逐花期,南北闯荡,随身必带一道“护身符”——户籍所在地开具的“证明”,否则将寸步难行!那几个民兵仔细查验了“蜂儿客”的“证明”,认为没有问题,可以放行。幸好,我也有“证明”,那是学校开的去农场医院看病的介绍信。于是,他们又仔细查验了我的介绍信,看不出问题,也予以放行。不幸的是,陪我去西宁的那位袁医生没有“证明”,无论我怎样替他“证明”,那几个民兵就是不放行,说一定要等天亮后由学校打电话来“证明”。结果,他被扣押在碉楼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他回学校后还调侃了自己一把,说他是“因祸得福,当时脚痛,真不想走了,巴不得把我扣押下来”。</p> <p class="ql-block"> 经过这一番折腾,睡意全消。尽管疲惫不堪,我和“蜂儿客”还是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赶路。夏溪距新市还有十多公里呢!走了大约六、七公里,到了一个叫“龙神沟”的地方。“龙神沟”是远近闻名的一条小山溪,白天站在对面山头观看,真像一条飞舞的龙,尤其是它汇入西宁河处那两座奇形怪状的大石头,像极了传说中呲牙裂嘴的龙头。据说“龙神沟”的溪水是山上流下来的山泉水,清冽甘甜。走了一夜,早就口干舌燥,便借着月光下到沟底,捧起泉水喝了几口,果然名不虚传。1979年我调离新市到了宜宾后,当年的一名叫段明的学生来看我,还说他曾设想在这里办一个矿泉水厂,后因种种原因未能如愿,云云。这是后话了。</p><p class="ql-block"> 实在走不动了,我便提议在“龙神沟”的小桥上休息一会儿。于是,便坐在桥上依着栏杆休息。谁知这一坐下就起不来了,竟然呼呼大睡。一直到天亮,汽车喇叭声才把我们吵醒。</p><p class="ql-block"> 回到学校,赶紧找领导给夏溪公社打电话,才把那位袁医生“证明”回来。</p><p class="ql-block"> 平生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长距离徒步夜行,竟然领略了如此美景,遭遇了如此趣事,也实属难得。</p> <p class="ql-block">(本文所用图片除署名者外都来自网络,在此向网络图片作者致以诚挚的谢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