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木兰舟

浪穹一尘

1

今年的初夏，多雨而冷，冬衣难减。夏至过后，却又酷热异常。六月十六，天气晴辣，身在无遮无拦的坝子，眼睛几乎被灼伤。夜里把灯省去，沐月静坐，方得神安。

夜半，月色清凉，落在小屋，素素的月影，到底让我惦记东湖的荷塘。邑尾湿地还在大修，间杂在房前屋后的小荷池也未及探访。难以远游，这近旁的烟渚荷乡总不该一再错过。想及此，再难眠。

月已在西，晨曦将明。云绕青山，飘漫舒展，有若海浪轻涌，明月如夕阳，缓然西坠。霞光渐染，月色消退，已而沉入云海，隐去了。田野清晰起来，碧绿似洗，此刻的荷乡，定然也是叶带晨辉，花蕊含露了。思念像一天的游云，布满心空。

荷乡，待我归。

2

六月十七，踏着余晖，我已经在大树营的荷塘边漫步。

东湖荷乡，我说不清究竟有多少荷塘，万亩荡不为过。沿着永安江两边，除了村庄，几乎都是密密挨挨的荷田，舟楫自横，闲散如隐者。垂钓的人悄然隐匿于潇潇苇荡，田园牧歌逸散在水泽间，无数次来在这一方溪桥柳巷，他乡似故乡。

村人三三两两在荷埂漫步，亦有于水畔闲坐，一壶散茶，几句家常，或闭目养神。荷风婆娑，送来甘凉的馨香。我也曾渴望在永安江畔定居，甚而四处寻访，终因各种限制而废止，心里颇多遗憾。友说，“你喜欢月亮难不成还住月亮上？若有心，荷香便在你的世界里呢。”思念在，荷塘已深植心海。

缓步荷塘，荷花摇曳生香，白色、粉色、粉白相间，这一大片多为单瓣，不似其他的繁复雍容，自有它的清淡出尘，雅素幽疏，冰清玉洁，这大概也是我钟爱的缘由吧。

高原的荷花如这里的女子，少了江南水气的滋润，脱去那润润湿湿的绵腻，以及那油纸伞下的哀怨，多了高原的爽朗、热情，直率的敢爱敢恨。它们，自带一段潇洒之姿，不羁之质。这又是江南荷花少有的。

荷塘边草长树荫，青绿沾襟，暑热消了大半，人在荷乡心自凉。

3

离开东湖，想着心心念念的西湖老木船，于是，从东到西，很快就又在南登桥了。

一个阿大姐手里拎着几个刚捡的饮料瓶正回家，见我们在走，热情地问，“阿妹，你们坐船吗？我们自家的船。”

“是木船吗？游多远？”我问。

“就在村口那里，木船，个把小时呢。”

冥冥中，我相信缘分。那条我反反复复流连过的木船，那个普通的农家小院，竟然就是阿大姐家。水位下降一些，原先停泊的大门外的船已泊到后门了。进了院子，她的儿媳（也或者是女儿）正在带不足两岁的小儿，另外两个半大的孩子正在院中玩耍。穿过院子就是后门，后门外，一步之遥，尽览整个旧州、温水，云弄峰苍翠欲滴，山水田园，便是如此了。大姐麻利地拿出小凳，木桨，载我们游湖。

在这个盛夏黄昏，我第一次，走进西湖水泽，它等过我吗？我一直在等它，等这一刻，仿佛历经了三生三世。

4

想起那首儿歌，“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

此刻，水面倒影的是芦苇荡、水柳，是青山、村庄，吹拂的是鲜湿的风。

很多时候，对西湖习惯了六村七岛的航拍，习惯了在村中深巷游荡。但是，第一次坐着楸木老船，自己划起木兰桨，我知道，不识水性的我才真正体验了鱼儿水里游的滋味。

是的，今夜，我在西湖，像一尾小鱼。如果我能做一尾小鱼，那一定是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刻。曾经多少次渴望夜游茈碧湖，月下泛舟。今夜，在西湖，夙愿得偿。

虽然月亮还未升上来，但暮色苍茫，余晖微光，天幕如锦，湖水如绉，徜徉西湖，才懂得过去与西湖是生生错过了。西湖美在山水，美在田园人家，美在小楫轻舟，但西湖真正的美都源自这一片偌大的水域。

小船在水道上悠悠飘荡，阿大姐很健谈，聊了许多。四面村舍与芦苇荡交错，就是杭州西湖也不可比。那里太过厚重，儒雅，而今天的杭州，高楼林立，西湖更不复往昔的清幽。它早已是城市的名片。城市，让古典的场景迷失。但是，此刻的洱源西湖，绿水青山，田园水泽，鸥鹭流连，鸡犬相闻，它仍是我前世梦里的西湖。

5

暮色已浓，远处，白鹭翩跹，悠然自得。木桨轻划，漾起层层水波，小船如鱼，在水中自在翔游。

我不习水性，划船的手臂略略酸了。把桨一横，稍微歇息。“当心桨掉了。”

“不会，这船这桨都是我家他爹自己做的，上好的楸木，轻着呢。”大姐边说边顺手把桨放进湖里，果然漂在水面上。她又拿起接着划开。坐在船尾的她就是最好的渔夫。只是打鱼、划船也仅止够维持生计。为了保护这美好的家园，他们付出了诸多的代价。不止他们，洱海之源的人们都在默默承受着生活的艰难，只为保护这美丽的山水画卷。想及此，我心里泛起复杂的感情。

天色暗下去了，穿过南登桥底，我们环游一圈，回到村口。和大姐一家告别。我知道，我还会在来。

西湖，一直在。今夜的西湖，月光与水交辉，我虽然不及见，但在彼此接壤之地，我们一直相互看见。离开，在湿湿的晚风里，我仿佛都触摸到了东湖的荷香。站在南登桥上，环顾坝子，永安江、弥苴河相依，东西湖相望，我暂别，心却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