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好的美篇

景好

惑上篇：匆匆那年 富贵打来电话：说狗剩病重，住院了，约我去看他。让我在家等着，一会和杏儿一起来接我。 狗剩，我们的发小，儿时玩伴。半个世纪前，我们相约来到大沽河西岸的小村庄。稀疏的杨柳，低矮的草房，泥泞的街道，柴门短墙。村西有盘碾栓着一头老驴，村东有口吃水井，竖着一个辘轳，这就是我故乡最初的印象。这里有我的童年，承载着我们的欢乐和悲伤。 后街里有四个同龄的孩子，狗剩憨厚老实，富贵聪明灵活，纯真漂亮的杏儿，以及比较随和的我，我们还有共同特点：顽皮，是村里有名的调皮捣蛋鬼。小时候没少惹乱子，也挨了不少揍。 大概五六岁的样子，有一天富贵提议在碾盘上玩泥巴。老驴捣乱，我们先放跑了驴。然后，把碾盘弄的一滩烂泥。这时被二大娘看到了，非常生气，抓住了反应迟钝的狗剩，朝着屁股就是两笤帚旮瘩。骂道：再敢来打断你们腿。 没过几天，富贵有又提议尿尿比赛。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我们选择的地方不地道，看谁能把尿尿到吃水井里。风有些不正经，把尿刮歪了尿湿裤子，后来还是成功的尿到井里。这时被来打水的二大爷看到了，倒霉的狗剩又被抓住了，屁股上被踹了两脚。二大爷要把我们都给骟了。这两件事后，我们消停了好长时间。 我们村后面有条沟，是大沽河的一条小支流。从风水学上讲，有不祥之兆。事实也是如此，历史上，发生两次溃堤，冲垮好多房屋。并且发生了一件悲惨的事，上世纪五十年代，沟里淹死了四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其中就有我堂姐。从此传说后沟里有水妖，对孩子到沟里洗澡管控很严。 我们不在乎这些，有一天很热，富贵叫着我和狗剩到沟里洗澡。平时跟着大人洗，也会扑通两下，这会可差点淹死，多亏洗衣大嫂子把我们拉上来。大人知道后，每人挨了一顿好揍。 终于到了上学的年纪。说起来我们的小学有些特别。全村所有的孩子都在一个教室，共分四个年级，只有一个老师上课，就像过去的私塾。 模式虽然陈旧，里念挺超前，也挺实在。老师经常教育我们男生：要好好学习，以后说个好媳妇，不然要打光棍。可我们当时才多大啊？不过后来我们听进去了，还真成为我们学习的原动力。 随着年龄增长，也初步懂得了男女之事。杏儿是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我们三个都喜欢她，有事无事向她献殷勤。可杏儿到底喜欢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有一年过清明节，安习俗小孩子可以得到一个水煮蛋。说起来挺有趣，为了讨好杏儿，狗剩用自己的鸭蛋换了杏儿的鸡蛋，富贵用自己的鹅蛋换了杏儿的鸭蛋。杏儿说自己不喜欢吃鹅蛋，用鹅蛋换我的鸡蛋。这些事都是偷偷的干的。如果我不说，这事大家心里都高兴，可我占了便宜还卖乖，在他们面前拿出鹅蛋炫耀。他们觉得非常没面子，好长时间大家都很别扭。后来想，这事我做得确实不地道。 改革开放的春风，唤醒了沉睡时大地，也给我们沽河岸边得的小村带来活力。第一次可以放开肚子吃饱饭了。而高考制度的恢复，使我们农村孩子带来了希望。许多农民的孩子由此该变了命运。我幸运的成为了其中一员，高四的时候我考上了中专，后来成了体制内的一员。我两个妹妹也因此提前辍学，回家干活。 我在外面读书的时候，富贵把杏儿追到手了。富贵职高毕业后，跟着他舅在青岛贩海货，后来自己开了一个海货店。他和杏儿结婚的时候已经挖到了第一桶金。而狗剩因为要照顾有残疾的父亲，初中毕业后没有出去打工，一直在村里种地。 社会发展的大洪流奔涌向前，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卷入其中，每个人都在努力拼搏，去追求日溢增长欲望。我们都在忙碌着，没有片刻的闲遐。因为我们以前是一穷二白，想要的太多，我们刚解决温饱，需要稳定工作，要有房有车加薪提职，需要结婚生子成家立业……而这一切都需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我们的父母没有给我们留下物质财富，除了养育之恩，无私奉献和无限的关爱。 我们累，压力山大，我们有很多烦恼，也抱怨不公，有时也买醉。可是我们没有放弃，擦干泪水和汗水还得继续努力。当然我们也有快乐幸福的时候：当我们有了新房新车，当我们找到了所爱结婚生子，当我们偷着数钱的时候……通过自己努力得到的幸福快乐是无与伦比的。 匆匆那些年过去，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变。富贵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富贵之家，这些年富贵和杏儿凭着聪明和勤劳已积累了大量财富。他们从经营海货店开始，现在已发展成为集海上养殖、冷藏、加工，销售一条龙产业链，资产过亿，这在我们十里八乡的有名的富豪。 狗剩一直在家种地，这些年他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就是为了一件事，供儿子上学。儿子自小聪明，老师重点栽培，在家父母从不让他干一点活，只管学习。儿子也算争气，考上了重点大学。这也是狗剩最高兴最有面子的事了。这些年的付出觉得都值得。 那年正月回老家，我们几个聚在一起，狗剩满面红光精神饱满，像是得胜的将军。心想我虽然比不上你们，可我儿子争气。酒中谈起少年事，我们有意在狗剩那里找优越感，狗剩红了脸说：“我知道你俩比我强，但我儿子不比你们儿子差”。说着要和我们再比一次看谁尿的远，并且把杏儿叫来当裁判。哈哈，我有点吃惊，第一次听到狗剩这样硬气，还能开玩笑。 时光荏苒，匆匆那年已成追忆。 正想着事，富贵开着奥迪a8来接我了。杏儿把我拉到后排和她坐在一起，富贵有些嫉妒冲着我俩瞪了一眼。杏儿说：“把嘴闭上好好开车”。 富贵敢怒不敢言，默默的开车上了路。杏儿和我在后面聊了起来，从小时候聊到现在，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富贵开着车不时的插句嘴。聊到兴奋处，杏儿突然问我：“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你，要是当年我追你，你能娶我吗”？当着富贵的面，我没有正面回答，我说反问道：“如果你嫁给我，那你不得后悔死”？ 说实话，我确实也喜欢杏儿，想找适当的机会表白。可是富贵这个臭不要脸的，都那么熟了还好意思下手，并且下手那么快。 听富贵说：“你找媳妇有个标准，一定要找上海姑娘，嫂子真是上海的”？杏儿问道。这是我酒后吹牛的话，富贵说给杏儿听是别有用心的，是想让她对我死心。这个臭流氓，我心里骂富贵。 我说：“是的，你嫂子是上海的，她是上海的老手了，我们家的蛤蜊、海蛎子从来不用买，都是你嫂子上海捡的”。“啊？是这个上海？要这么说我是老上海了 ”。杏儿似乎被骗了似的说到。 话赶得这里了，我也问杏儿：“当年我们三个人你更喜欢谁”？杏儿没直接回答说：“你们还记得当年水煮蛋的事吗？其实那鸭蛋是狗剩的，鹅蛋是富贵的，我对谁好还看不出来吗？你真是念书念傻了”。说完爽朗的大笑起来，直笑得直不起腰来。我们也跟着大笑起来。说着笑着，时间过得快，车好路好，很快到县医院，心情忽然就沉了下来，狗剩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得重病了？ 下篇：躺平 有两年没见狗剩了，来到病房，我们吃了一大惊，狗剩完全变了模样。头发几乎全白了，脸色发暗，浑身消瘦，完全没有以前那健壮结实的样子。我们看了真有些心痛。 “狗剩你这是怎么了，得的啥病啊，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富贵看着躺在病床上狗剩问到。“你们来了？我没事”。说着挣扎着坐了起来，勉强露出白白的牙齿。 坐在一旁的狗剩媳妇桃子也是满脸愁容。“儿子大成没在医院”我问道？ 这一问，桃子捂着脸抽泣起来，狗剩愤怒的说：“你别提那杂种”！桃子到洗手间平静一会回来，说起儿子的事。 大成考上大学后，发现一切都变了。他再也不是老师父母的宠儿，别人啥都比他强，变得自卑起来。天天沉溺在游戏里，学业也荒废了。因为两门课不及格推迟一年毕业。这些我们都不知道，他除了向我们要钱什么都不告诉我们。毕业后找工作，高不成低不就，挑三拣四，三年换了四五个单位，后来直接不干了。 年初他爹在青岛一个储藏室里找到了他的住处。进门一看傻眼了，五、六平的小屋又潮又臭，东西胡乱放着，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一张钢丝床上一条脏兮兮的被褥，像是从垃圾箱里捡来的。他自己蓬头垢面像是一个要饭的。 “这是怎么了？你病了吗”？他爹急切的问。“没病”，大成回了一句。“没病弄成这样子”狗剩气急了抬手扇了他两耳光。大成似乎没什么反应，狗剩伤心哭了起来。 看爹哭了，大成说：“我也不愿这样，人家父母都有本事，能找到好工作，有车有房有钱。我什么也没有。我也想赚钱买房，成家立业。可我办的到吗？这样的房价我拼命干半辈子也攒不够买房的钱。没工作没房没车，谁嫁给我?即使有那少心眼的嫁给我，我怎么养家糊口”？ “实在不行就回家吧”！狗剩说：“这家还回得去吗？大家都知道我是最聪明的孩子，都知道我考上名片牌大学，如今这样我怎么回去？再说，回去后我又能干什么”？大成说。“那你就这样躺着等死”？狗剩听着大成还一肚子理由，欲哭无泪。 “既然再努力也办不到的事，就不去想了。不如这样躺平，干点零活自己养活自己，没人管着，睡醒了玩玩游戏也挺好的”。“可你以后怎么办”？狗剩问。“我还有未来吗”？大成说。狗剩气得说不出话，可又万般无奈。最后骂了一句：“我就是养了一个畜生”！狗剩不知怎么回得家，回来后就病了。桃子流着泪述说着。这时狗剩拉着我俩的手，哀求我们说：“救救孩子吧”! 狗剩虽然穷，但很有骨气，从来没有求过人，可为了孩子，自己的生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豁出去。我们做父母的不都是这样吗？听完他们的话，我们唏嘘不已，非常心痛难过。 杏儿擦了擦泪说：“事已至此，我们得想办法解决，事有轻重缓急，首先治病，然后解决孩子的问题”。 我们找到了院长，了解狗剩的病情：狗剩是胃癌中晚期，尚可手术，如果顺利，可以治愈。富贵给狗剩预付了10万元手术费，说不够再付。至于大成，富贵说：“工作的事我安排，思想工作你去做”。这些事安排好了，狗剩两口子一下子有了精神，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其实我们心里也很内疚，这些年每个人都有忙不完的事，可我们对父母姊妹关心确实不够。从医院出来，已是黄昏，我们找了家酒店吃饭想喝两盅。 富贵点了菜，从车里拿了瓶好酒。富贵有些情绪低落，两盅酒下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他是替狗剩的事担心。其实不是，是他的儿子。富贵说：“说起来让你笑话，我那混小子也出幺蛾子了”，“怎么了?”我问。“在家也躺平了”，他说。“你这么好的条件他怎么会躺平?”我问。“正是因为条件太好了，才出了问题，大学毕业后，在自家干嫌累。我费劲托关系进了政府部门，干了一年多，嫌受约束便辞职不干了。后来干脆躺平了啥事不干。”我们喝一口酒，他继续说到“不干就不干吧，反正我也养得起，可现在30多岁了不找对象，不想结婚了，你说咋办?要过什么低欲望生活，一天到晚几乎什么也不想干，白天睡觉，晚上玩游戏，饿了随便吃点东西。你说如今这孩子都怎么了？别的还好说，不结婚生子，这不是断了我们老钱家的后吗？我们辛苦转赚来的万贯家财给谁啊？我还活得有什么劲？杏儿也是满脸愁容，万般无奈的样子。这对在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夫妻，可在孩子身上无计可施。“青山，你学问大，帮着劝劝孩子吧”！杏儿求我道。听了富贵诉说，我也五味杂陈，唏嘘不已。心里暗苦，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家那位还头痛呢？“一切都会好的，也许我们观念落伍了”！我安慰着他俩，也安慰我自己。 酒入愁肠，不一会我们喝醉了。富贵不停的说着：我们忙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孩子吗？怎么会这个样？除了往井里尿尿，也没做什么缺德事啊！这到底怎么了？不知说了多久，我都睡着了，富贵自己对着墙角说了半夜。等杏儿叫醒我，已经夜深了。 有人说，或许我们走的太远，忘记了来时的路。或许我们走的太急，把灵魂落在后面了。是该否停下来等一等，回头找一找我们迷失了什么。是一段童年记忆，一份纯真情感？一缕淡淡乡愁，还是匆匆过往？以前还觉得自己活得挺明白，老都老了反而糊涂了。我们真的做错了吗?该怎么办呢？或许该躺平的是我们吧，都忙活大半辈子了，别要得太多了，降低欲望，躺平歇歇吧。可那些年轻人躺平算什么事啊！我本身都没活明白，怎么去劝孩子们?哀莫大于心死，谁来拯救心灵！ 景好壬寅夏写与青岛开发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