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耶，歧耶？我的写作之路

秋叶飘零

这辈子最得心应手的事，主要两件。第一，做饭；第二，作文。物质精神都有食粮，灵魂肉体都有栖所，温饱不成问题，实现小康，挺好。

做饭太拉杂，说不好前长后短。写作之路的曲折长进，却是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梳理一下吧。

小学四年级，刚会读写，文革开始。辍学三年，学厨艺做女工看杂书，一晃而过。1969年秋复课，初中两年半，正经知识没学啥，学工学农学军，成天价劳动训练。

也写东西，批判稿，空话套话，敷衍成篇，议论文的路子，此后便擅于此道。万事开头难，开了啥头，就走啥道。

1972年初，升高中，北师大中文系的年青人教语文，布置作文“新学期新起点”，迷迷糊糊划拉一篇，受到激赏，拿去别班范读。之后学工，写篇记叙文，啪，90分直落75，知道了自己的短板，长于议论拙于叙述。

77级大学生，基础和岁数一样悬殊。刚进校门，写作课每人一文，摸底，交了篇散文，免修。之后，伤痕文学兴起，偷偷写了两个短篇投寄，石沉大海，由此断了作家梦。

毕业后先教中专、中学，婚育忙乱，无心亦无睱提笔。1987年调入陕西省艺术研究所，这才开始舞文弄墨——工作。一个原学二胡专业的同事，颇有悟性，三言两语点拨：你写的东西，字词句篇都没问题，咋看都没啥新意，推荐了几本书。

不知从何入手突破的当口，有天父亲在疆的老同事到西安来访，老爸还没下班，我泡茶招呼，现在干啥呢，聊了几句。只牢牢记住了一句衷告：要读原典，追根溯源，其它都是流。

边疆太有能人了，家庭出身等原因，发配去的。我曾就读的中学师资阵势，后来再没碰到，哈工大的教数学、北师大的教语文、人大的教政治，班主任是同济大学的。现在想来，这个叔叔一句话，点中命穴。

此后，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一直往下，实在啃不动的借助导读，加上后来高校教书，一直到二十世纪现代主义文学，其后则是西方哲学的第二次改弦易辙——语言论。

年轻气盛，好胜心强，难免走歧路。上世纪八十年代思想活跃，涌现出许多新名词，特想以此卖弄唬人，写本果戈理的小册子，使劲往里整词儿。所长审稿，再这么玩，考虑取消出版资格。一身冷汗，赶紧改回来，他揶揄：不是不会说人话嘛。这才醒了，写文章出书是给别人看的，不是自个儿瞎得瑟。

之后南下，进入南方一家电视台，专题部撰稿，行文开始活泛，没辜负每天苦读。外出拍片，人家K歌，我在一边还读得进去。大过年的，借一摞书，熬一锅粥，开一包榨菜，对付大半天。傍晚外出，与亲朋好友聚餐，正经吃一顿。都羡慕奇怪我的好胃口和好身材，不告诉你们，偷着乐。

图源网络

2016. 5 捷克卡夫卡故居

继而停薪留职，先后到深圳、广州办刊，都是编辑部主任，文字把关。没有固定收入，开始投稿，书评影评游记散文，啥都写。唯利是图，专挑稿费多的报刊发表。

半年后儿子出现心理问题，哪儿也不去，陪他长大吧。在家一年，自由撰文，四处投稿，拿了稿费就带孩子吃喝玩乐。比起工资开销，手头宽松，笔头勤快点儿就得，上班再起劲，不会多一毛钱。

这小子可上心了，留意素材，催我写这写那。却不屑于瞄两眼，那么多名著都读不过来，哪儿有空看你写的东西？只有老爸南下，逐字逐句认真读过。

偶遇小聚，《羊城晚报》读书版资深编辑闲谈两句：语句通畅谋篇布局，不难，但要有新的立意、独特的观点，不易。许多人终其一生，上不了这个台阶，终究是个文字匠。

这话，我听进去了。日后铭记，已成警句：没有思想意义的文章，不值得一写。出自苏格拉底：未经思考的生活，不值得一过。

编辑告之，有人去信要商榷一番：下辈子不做男人！

转年九月，进入高校。要评职称，得写论文。起先送给省里专家审阅，就一个毛病，语句不规范。换句话说，语言表达带有生活气息，不合学术要求。

边改边腹诽：老学究，八股死板，论点成立论据充足论述严谨，深入浅出生动通俗难道不好么？硬生生把我的灵性活力给拧了180度，合着近十年的努力，白费了。

头几年还写点小品文，后来教学、科研、函授、班主任，儿子高考、保送、申请留学全奖，七晕八素昏天黑地。只应付学术论文，枯燥乏味十来年。

退休前系里返聘，婉拒：俺不差钱，失眠缺觉，回家补三十年亏欠的觉。实则想提笔挥洒长期郁积的心声，无拘无束任由性情。憋屈坏了，立马就开新浪博客，现被删得一地残枝败叶。

2016.5 克罗地亚十六湖

一下转不过弯，语言已被逼成面目可憎的八股腔。唉，人又不是麻花，经得起这么扭来扭去吗？坚持下去，笔耕不辍，加上长年打坐修复直觉，灵动和生机渐渐回来了。

现在写作之于我，是一种不可或缺的生存方式，一份充盈惬意的精神享受，一条抒发性灵的熟门熟路，一段打量周遭和自我的片刻小憩，一处整理思绪记录人生的栖息之地……总之，是一曲在红尘浊世和沉淀清澈之间不断切换的过渡旋律，不亦乐乎？

我的大致文风，人云类于男性，长于思辨，发散思维视野开阔，古今中外追根溯源，旁征博引形散神聚。这些，既得益于读过的社会人文艺术书籍，更得益于亲身经历的人事情景悲欢离合。

语言表达上，反复揣摩当代公认的语言大师汪曾祺、林斤澜二位，追求简素质朴、言简意赅、深入浅出、平白如话的风格，不整花里胡哨的词藻，装腔作势。

此生能从板滞机械的书生意气中挣脱出来，不太走眼地观察社会人生人性种种，不是顺风顺水功成名就的外部荣誉——从未领受，而是饱经风霜雨雪的内在成熟——正在受益。

2018.5 土耳其地中海

感谢古今中外的名著经典，让我站得高一些极目远眺，不惑之后与西方文学经典的重逢尤甚；感慨千山万水的游历观光，让我体味大千世界中的个体卑微；感恩困苦顿挫之际，给我心灵缓冲和慰藉的良友（包括儿子）；还要对无情予我苦难、磨难、劫难的人，说声谢谢，不然这辈子白活了，还以为人世间全是玫瑰色，一直蠢到死!

看客，你大概猜到了我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宁可痛苦地清醒着，也不愿糊涂地幸福着。一点没错！

2020.12 广州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