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 山丹是一匹马</b></p><p class="ql-block"> 文/万有文</p><p class="ql-block"> 2002年,和几个朋友相约一起到焉支山游玩。这是第一次去焉支山,也是第一次去山丹。只觉得山丹和我所在县的山区有点像,气候偏阴冷,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而去焉支山的人大多也都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的。</p><p class="ql-block"> 那个时候,焉支山已经通了公路,车可以一直开到山脚下。再沿着山上的小道进入山中。对于见惯了穷得像被打劫过的黄土山一般的我们来说,焉支山在西部的山脉当中,也算是比较富饶的。林木不说参天,倒也林荫密布,山坡上灌木丛生,青草覆盖,极目远望,山下是草原,山上树木绿意蔓延,空气清新得让人陶醉。山上虽很少有野物,但山中也有人放牧,牦牛远远地望着我们,放牧的人却并不在意。对于当时还不了解焉支山和山丹历史的我们来说,在那样的环境当中,也仅仅只是欣赏欣赏风景罢了。我们在山上的密林中一直转到下午太阳快要落山,带的吃食被我们消灭干净后,才悻悻然从山顶上下来。</p><p class="ql-block"> 但在返回途中,下山的一处山坡上的几匹马却吸引了我的注意。那几匹马还在悠闲地啃食旁边的青草,还有一匹黄褐色的马,鬃毛飘逸,尾巴像一把就要抽离剑鞘的剑,那似要奔跑起来的样子,让我想到了那些曾经驰骋在疆场上的马,在这里它们像是从战场上移植过来,被安置在这样一个静态的画面当中,很有一番意境。那是一种对勇猛和豪放的想象,也是对历史的想象。因为马对我们这些平原地区生活着的人来说太过遥远,对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也太过遥远。对于我们,马只有在电视或电影中才能见到,在我们的脑海中,马只是一个符号。而在这里,马却无比真实。</p><p class="ql-block"> 马在这里随处可见,且雄姿英发,傲然于世的样子,让人很容易会沉浸在历史的真实与虚幻里,内心还会被激起一股对英雄的向往,想着若能跨上这样的马驰骋疆场肆意杀敌,那该有多么的豪迈!其实,对于马而言,就像对于北方的我们,对马与草原一直都有一种莫名的情结,这种情结根植内心,就像它们一直活在我们的心里,活在我们的精神世界里。这一情结来自于我们内心深处都认同自己有着匈奴人的血脉——天生的粗狂和豪放的个性,对草原和牛羊有着天生的喜爱。</p><p class="ql-block"> 而山丹这个地方似乎承接了这一切,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作为匈奴曾经的大本营,这里的风景风物似乎仍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那些匈奴人已不在,已成历史深处的一声呼唤,只有“天、昆仑、祁连、焉支……”这些名字还让我们想起他们,只有那些马还让我们相信他们并末走远——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们。我们似乎还可以摸到他们的天空,摸到他们曾经瞅望天空里的那一缕风,瞭看到他们曾经驯养过的鹰,连同那片碧绿的草原和茂盛的山林,好似依然还储存着他们的呐喊和歌声……让身处在这里的我们恍惚于——这还是那个被匈奴赞叹的家园吗?但历史以不可否认的语气肯定了我们——匈奴真的败亡了!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以骑马著称的自己,竟然被并不擅长骑马的汉人打败了。他们被一个叫霍去病的名字打败了,但同时也被一匹改良过的汉王朝的马打败了。汉武帝为了得到这匹马,不惜花重金,不惜与大宛国开战。这匹马被中国人称为汗血宝马。至今,我们都还记得汗血宝马那彪壮的体魄,四蹄腾飞如入云,昂首嘶鸣欲要踏碎一切的气势,已经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里。</p><p class="ql-block"> 而焉支山上的那些马似乎又让我看到了那匹马的样子。原来它一直躲在历史的角落里,等待着主人的召唤。至此,我们只能概叹“时间以万物为刍狗”,只能远远地看着风景,被那些一波又一波涌过来的绿,被那些舒缓的山坡、河流、牛羊吸引。整个山丹,此刻就像一匹奔行的马,在这片草原上驰骋。它时刻等待着主人的召唤。就像无数次,从山丹军马场路过,远远地看到草场上吃草的马,三五成群,两三个一队,它们将自己埋伏在大片的青草间,散布在那片广阔的草原上,那是一种绝无仅有的风景。是风,是历史,还是历史中悄然飘起的一点雪花,总之,它们会覆盖住那片草原的碧绿,然后躲进我们的血脉里,在岁月的孤独中阐释出一点宁静。</p><p class="ql-block"> 只是那个曾在焉支山下睡进阏氏帐篷的匈奴王再也回不来了。匈奴已成历史的过客,包括那些远走的月氏、乌孙。他们在历史里都变成了一个个静默的名称。在焉支山下,祁连山前,在那片叫山丹马场的草原上,他们变成了一匹匹骏马,在时光中最终回归了历史。这或许是他们不想在历史中迷失,不想在岁月里被人类遗忘,他们依然活在2500年前,甚至2500年后,匈牙利人还称中国人是他们的祖先。抑或在更早的年代,匈奴不叫匈奴,叫荤粥,或者叫犬戎。那个时候,月氏也不叫月氏,而叫禺知,乌孙也不叫乌孙,而叫赤乌氏。那个时候,当赤乌氏向周穆王献酒献美女,而禺知献马的时候,犬戎正一举攻入周王朝的首都镐京,使得周王朝元气大伤,一度迁都西郑。而纵观这些少数民族,他们都与马有着扯不断的联系,就像最初生活在山丹的月氏、乌孙以及匈奴,某一天,他们纷纷开始养马,为的是养出自己的膘肥体壮,养出自己的国家和人民。匈奴人自称是夏人的后裔,周穆王也说“赤乌氏出自宗周……只有那个月氏有些说不清,但从焉支山不远处的山丹四坝滩来看,其实他们一直都在,包括那个叫永固的古城,至今都还烙着月氏人的名字,并流传着一些他们的传说。只是他们都没有很好地把控住自己的欲望,先是月氏人“控弦十万”打败乌孙,使乌孙被迫西迁到伊犁。而后,匈奴又看上了这片草场,打败月氏,占领了这片地域。月氏的败离没有像匈奴那样留下什么歌。据后史记载,月氏人也一直想重新回到河西,但一直未能如愿,直到他们在阿姆河流域站稳脚跟,他们才彻底放弃回归的念头。而匈奴的心理创伤就更深刻一些。可能是他们一直以来让大汉王朝颜面扫地,下不来台,吃了不少的亏,从汉高祖刘邦,被匈奴生擒,到汉文帝、汉景帝无数次与匈奴战争均未取得过胜利。文景两帝只好一直采取和亲政策维系两国关系,但匈奴变本加利,不仅娶汉朝公主,还经常骚扰甚至撸掠汉朝边境的郡城,烧杀抢掠,也才有后来汉武帝不惜一切代价与匈奴开战。甚至为了打败匈奴,不惜万里,派张骞出使西域联络匈奴的仇家大月氏,以及向乌孙和大宛国寻求马种,以建立汉朝最强大的马军。此后,霍去病两次出征河西,最终逼迫匈奴西逃,收复河西,并设立河西四郡。至此,在山丹一带只留下了悲怆的匈奴歌:“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这是一种绝望,也是一种喟叹,是一种对焉支山的深深惋惜、抱恨,也是一种深深的自责。</p><p class="ql-block"> 不过,要说起来,匈奴并不是这里的原住民。什么祁连、什么焉支,都不属于匈奴。而属于月氏和乌孙这两个民族。这两个民族有可能与华夏民族的羌戎两族关系深厚,甚至可以说是河西一带的土著民族,但由于河西本身所处的特殊位置,一直以来是我华夏民族融合的大熔炉。在这里,有很多外来民族不断与这里的土著民族融合交流,形成了复杂的人种基因。但整体仍是以蒙古人种为主,兼有雅利安人种等特点。这是东西文化交流、民族融合最好的见证。就像当初我华夏族的羌戎融合,虽然也经历了战争的洗礼,但其文化的根基一直没有改变过,我们一直遵从炎黄为我们的祖先,包括匈奴。而对于曾经长期生活在河西一带的月氏乌孙两族就更说不过去了。从周穆王对乌孙人的认同,可以看出乌孙与周人同宗同族的可能性较大。而大月氏则与古羌族更为接近,后期他们大多也与羌族融合。从民乐东灰山遗址中的人种特性来看,东灰山人多半为蒙古人种。而离民乐东灰山不远处的山丹四坝滩文化遗址,从文化属性的传承上来看,它完全是继承了民乐东灰山文化属性发展而来,从过渡性文化,最终演化成一支独特的文化——四坝文化。这一文化正是以山丹四坝滩遗址命名,并将河西大部分地区的史前遗址统揽进去,成为一个阔大的文化属性圈。这一文化属性圈属于四坝遗址,更属于山丹,可以看作是从山丹而来的属性放射。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山丹四坝遗址在史前历史中具有的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一份荣誉属于山丹。</p><p class="ql-block"> 纵观整个山丹的历史,实际上也是河西的历史——乌孙之后是月氏,月氏之后是匈奴,匈奴之后便是鲜卑,便是党项,便是蒙古,总之,他们是走了一波,又来一波。他们把这里当成是梦中的家园。直到那个叫汉武帝的人和叫霍去病的人把这里写进了历史,写进了一个可以开疆拓土的疆域,可以张国以臂西域,可以成为汉王朝或者其他朝代中原腹地的前沿。这是国家之大成,国家安危的屏障。从另一方面讲,它又是东西商贸流通的通道,文化交流的流通器和民族交融的熔炉,它蓄养着人民,蓄养牛羊,繁衍生息,成为一片曾经为华夏文明发展做出过不可替代的作用和贡献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再看时,这些少数民族身后已是空寂的岁月,他们因马而生,也因马而灭。现在,我们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这里走过的也不再是马队或牛羊,而是一辆辆通往时间深处的火车,以及奔跑在公路上的汽车。它们带着现时代人们的梦想,就像穿梭在历史中的一道闪电,忽然间照亮的历史被我们甩在身后,身后是空旷、孤独与荒凉。这些都与这个叫山丹的地方紧紧相连。</p><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无数次从山丹路过,走在那条被称为312国道的路道上。在那段路途上,无数次让我回想在历史的想象里。我曾想象匈奴与大汉王朝怎样在长城边上互相角逐和争利,而一个个过往的商队又是怎样赶着驼队,披星戴月,艰难地跋涉在这样的荒原和戈壁中。而远处夕阳西下,孤雁南飞,长城被霞光染红,像用金子塑雕而成。我想,这里的长城阻挡的不仅是野蛮和荒凉,更阻挡了那些马的铁蹄。这里曾建有亚州最大的马场,现在虽然山丹马场只有三千多匹马,但仍是世界上最大的马场。自汉武帝在这里建立皇家马场伊始,这里就与马结下了不解之缘。而且不仅在汉代,在其他几个朝代,山丹马场也成为国家培育优良马种的主要基地,曾在这一方面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而山丹的历史也即是从这些马开始的。</p><p class="ql-block">其实,不论是山丹,还是焉支山,对当时的匈奴来说,就是养马养牲畜的地方。不光匈奴,就连之前,被匈奴逼迫走的月氏也是一样,他们真正看上的正是山丹这片广阔而丰饶的草场,包括焉支山山坡上也长满肥美的青草,有草场,就有战马,就有牛羊,就能养育人民。这是诸如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深深意识到的。正是他们深刻意识到,他们才展开了对这片草原的争夺。</p><p class="ql-block">此后的很多年里,我浸淫于黑河历史的研究,对河西的历史也在我的脑海里一再地清晰、明了。但我记住了一句话:“月氏居东,乌孙居西,游牧于祁连敦煌间”,而正是这个从焉支山走出的大月氏,在印度的阿姆河流域建立了轰动一时的贵霜王国,统治着大半个印度。而匈奴从河西败亡以后,逃离到西亚,更是横扫欧洲,差点灭了希腊,一时轰动整个欧洲。</p><p class="ql-block">正是马让这些民族一个个走上世界的历史舞台。就像马让山丹一点点立体化起来,饱满起来。偶有一天我从焉支山上下来,发现山下的那块巨石上雕刻的焉支山三个字,那个“焉”字俨然是一匹马,正从山上奔跑下来。很多年里这一印象一直在我脑海里反复。渐渐地,只要一提起山丹,我就像看到一匹叫山丹的马奔跑在河西的这片大地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万有文,作家、诗人、文化学者,甘肃省高台县人,现为张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张掖市诗歌学会副会长、高台县作家协会主席、张掖市史志学会理事、副研究馆员、万有文文化名家工作室负责人、鲁迅文学院甘肃省中青年作家班学员、中影协青年编剧高研班学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有文学作品发表在《诗刊》《星星》《解放军文艺》《飞天》《诗歌月刊》《延河》《四川文学》《北方文学》《散文选刊》《诗选刊》等全国40多家公开发行刊物,已出版诗集《故地》《月照河西》、散文集《在河之西》、文化专著《黑河文明的起源》等7部。曾获全国鲁藜诗歌奖、首届地学诗歌散文奖、张掖市第四、五、六届“金张掖文艺奖”、第五、六次社科奖等奖项。散文集《在河之西》入选2021年张掖市重点文化扶持项目,业余从事黑河文化、昆仑文化、地方历史文化研究,出版非遗文化、黑河文化研究专著4部,发表相关论文近20篇,主持完成研究课题《黑河文明的起源研究》,并入选2021年甘肃省人文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