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记(六)——僻壤独龙

海纳有容

<p class="ql-block">雨中的贡独公路</p> <p class="ql-block">云海翻卷</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比较直观地了解独龙江是20多年前看了一部纪录片《最后的马帮》。影片十分真实感人地记录下贡山县的马帮队<span style="font-size: 18px;">利用每天夏秋开山几个月时间,</span>历尽艰难险阻与恶劣天气向高黎贡山深处的独龙人运送越冬储备物资的情况。</p><p class="ql-block"> 自那以后,独龙江和独龙人作为一个秘境中的秘邃,一直勾引着我的心绪与脚步,总想前往一窥秘境,一睹真实,不过在公路开通前,这梦想几无实现可能,上世纪末,贡独公路通车后也无时间前往。在去年经由219国道进藏经过贡山时,独龙江却因为疫情管控而严密封闭,路过而不能入,只得悻悻驱车离去,只有梦想萦在心底。</p><p class="ql-block"> 此次信马由缰的南行之旅本没有独龙江计划,却在旅途中得知独龙江在封闭近五年后重新开放的信息,于是趁着这门又打开了一条缝(每天只能进200人)的时机,把独龙江之旅作为这次南行而西折的最后目标。于是租车,于是48小时核酸,于是网上预约,由建水乘高铁至大理站如约拿到一辆最便宜的丰田花冠(250/天)后重走219,终于进入到神秘的独龙江,看到了别样的风景别样的生活,让人生旅途步入一个曾经隐藏多年的秘境。</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8px;">进山许多路段手机没信号,必须提前导航,山路弯弯,坡陡路险,雨在淅淅飘洒,云在脚边缭绕,树在雾中朦胧,每转过一弯下了一坡,又是一个新的风景,公路两旁的高山峡谷中一道道清澈的溪流顺势而下,悬挂起一帘帘飞流银瀑,汇合到山下形成独龙江的滚滚激流,还有那空山中的鸟啼,悠长而清洌,流水淙淙,白云悠悠,雾气朦胧,人行其间,彷佛置身仙境,犹如漫步云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可你是否知道?这“仙境”中的独龙人曾经过着怎样艰难困苦的生活,他们从过去走到今天,从今天走向未来,就像《最后的马帮》中那位藏族女马帮头嘎达娜在歌谣里所哼唱:“没有走过陡峭的山路,到不了辽阔的平川。”</span></p><p class="ql-block"> 独龙江曾被称作死亡河谷,位于怒江州西北部,北与西藏察隅县接壤,南和西与缅甸为邻,每年12月到来年6月,封山的大雪隔绝了与外界一切往来,半年时间犹如大山海洋中的一个孤岛,是我国最封闭,最原始,最原生态的地域,独龙族就世世代代居住于此。</p><p class="ql-block"> 独龙族在元代史籍中被称为“撬”,清代以后被称作俅人,民国初年云南向知子罗派遣“怒俅殖边队”就是为了开发管理怒江流域的原始部落民族,而“俅”就是如今的独龙族人。<span style="font-size: 18px;">道光年间《云南通志》记载:“俅人,居澜沧江大雪山外,系鹤庆、丽江西城外野夷。结草为庐,或以树皮覆之,男子披发,着麻布短衣裤,跣足,妇耳缀铜环,衣亦麻布。更有居山岩中者,衣木叶,茹毛饮血,宛然太古之民。”</span>过去独龙人刀耕火种,身居洞穴,树叶为衣,不用牛耕,没有集市,虽有语言,没有文字,活脱脱一个原始部族标本。</p><p class="ql-block"> 这一切直到上世纪中叶也没有多少改变。</p><p class="ql-block"> 有这样一个故事,可见<span style="font-size: 18px;">独龙族当年的闭塞和原始:</span>1950年怒江州碧江县召开欢迎中央访问团大会,独龙人派出三位代表参加,他们头蓄长发,衣着麻裙,每人胸前挂一根用于记事的麻绳,开会时用打结子来记事,结子有大有小,间距有长有短,用以记录不同的事情,这是由于他们没有文字而以结绳来记事,而其语言也只在族内使用,中央代表与他们交谈首先要把独龙语翻译成傈僳语,再由傈僳语翻译成汉语才能沟通。</p><p class="ql-block"> 至于居所,据史料称,独龙族最早是在自然山洞穴居,常因洞穴之争与熊豹等野兽冲突,后来人口繁衍,加之穴居阴暗潮湿,又转为巢居——在树杈上搭建茅屋,后来其他民族攻打独龙人时围树断了他们退路,巢居只能防野兽而不能御异族,于是才开始在地上修筑比较坚固的房屋。其婚配在上世纪中叶还保留着族内婚、对偶婚和一夫多妻等形式,最常见的是妻姊妹婚和转房婚。其丧葬形式有水葬,土葬,火葬三种,土葬时,掏空独木为棺或用竹篾裹尸入土掩埋。</p><p class="ql-block"> 在近现代,一切保留原始状态的民族都是由于地理上的封闭导致与现代文明隔绝,独龙人也不例外。</p><p class="ql-block"> 独龙江地貌是两山夹峙,一江纵贯,地势北高南低,地形陡峭,江两岸是高耸入云的丹当利卡山和高黎贡山,海拔最高4964米,最低1170米,常年降雨量大,年降水最高4500毫米,日降水最高达120毫米,空气湿度达90%,山峰与河谷经常笼罩在浓密云雾之中,有记载的史上最长降雨竟然一连下了40天,独龙族的村寨犹如大洪水时代的诺亚方舟一般在滔滔江水中航行。</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世纪50年代末,在修通了驿道后,国家为落实民族政策,全力保障独龙族的生产生活,贡山县交通局组建了有六百匹骡马的国营马帮队,在开山的半年期间内运送保障物资,<span style="font-size: 18px;">每年需要靠马背驮运粮食和生产资料600吨。</span>马帮在崎岖险峻的驿道上单边去到当时乡政府所在地巴坡就要走6到7天,每次运输都是一次历险,连马都不堪忍受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和重负,经常有骡马在半路累死摔死。独龙江作为我国最后一个通公路车辆的乡镇,<span style="font-size: 18px;">直到1999年9月贡独公路修通,</span>长达数千年依靠人背马驮的独龙江人才告别了马帮,告别了山路漫漫的背负。当汽车开进独龙江时,村民从没见过这力大无比的怪物,躲得远远地不敢靠近。但就是这样一条国家投资1亿元全长96公里的公路,在每年冬季降雪两次后,高黎贡南磨王山丫口积雪达数十米深,每到此时,独龙江又成了外面进不去里面出不来的孤岛。这一切直到2014年长达6.68公里的独龙江隧道通车后,车马不再翻越山口,独龙江才真正结束了一年有半年封闭的孤岛状况。</p><p class="ql-block"> 《最后的马帮》第四集“冬季:突围的马队”就真实地记录下赶马人为了不致被封在里面半年而在大雪中艰难突围的惨况:人马雪地翻山越岭,马料粮食消耗殆尽,<span style="font-size: 18px;">人困马乏,马陷雪地中人来扶,最后</span>连马都累得倒卧雪地不愿起来,赶马哥只有把货物驮到自己背上,拉着马,一步一步,深深浅浅地在雪地上跋涉,在更大的雪降临前冲过南磨王山丫口,走上下山回家的路。其道路的艰难人生的艰辛,让人不免唏嘘!</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次进独龙江,从贡山到孔当只用三个半小时就走完了过去需要八天才走完的路程,而从孔当分别到上下游各个村庄单边才40公里左右,我们最北到克劳洛,最南到巴坡,分别慢慢走慢慢看甚至坐在江边发呆暇想,一天都可走完,尤其是上游的通村公路已经改造完毕,车行十分畅通,去下游的公路正在改造中,将来的独龙江与外界的沟通将会更加便捷。而在以前,公路只是由贡山县通到乡政府所在地孔当,村与村之间依然无路,从南面钦郎当到北部熊当,在野径上步行单程约需九天时间,如果把全乡各村及村民小组走完需要75天。</p><p class="ql-block"> 当年村民到乡政府去背救济粮,来回往往需要十来天,路途中背粮人也要吃喝,背到家时巳所剩无几,因此乡政府鼓励村民尽量多背一些粮食,但有不少村民仍然不愿意去背粮,宁可就近上山捕猎采集野生食物充饥,原因是路途遥远艰险,而且走的都不是路,如果遇到江水阻隔,要么是通过溜索,要么就走藤桥,藤桥是用粗藤编成两根连接两岸的绳索,然后再把很多藤条编结在这两根粗藤上,形成一个V字形,在底部放上一块块木板,人通行其上摇摆幅度极大,藤桥高悬江面,下面是湍急咆哮的独龙江,一不小心就会掉落江中被激流卷走。如果说独龙江是死亡河谷,这独龙江的路真是死亡之路,在这样的路上,人仅凭自己的体力能背多少呢?</p><p class="ql-block"> 据说当年乡里为推选人大代表,村干部要提前4天挨家挨户通知,当地为了节省这类信息沟通的成本,创造了事先约定开会信号的做法,开什么会就放几声炮,比如开干部会就会放一炮,开党员会放两炮,但如推举人大代表这样内容的会议,事先没有约定放几炮,于是村干部只好跋山涉水上门通知。信息与交通的闭塞,造成了当地落后状况的难以改变。</p><p class="ql-block"> 独龙人还有一个特殊习俗就是纹面女,如同非洲撒哈拉沙漠中的氏族部落一样,但独龙族男人不纹面,只有女人纹。独龙族女人过去都会在脸上纹上斑点和线条,以鼻为中心,对称地组合成几何图案。独龙女纹面原因应该是原始蛮荒时代防止外族尤其是缅甸人过来掳掠女人的一种应对办法,让女孩自小就纹面,看上去有些丑陋吓人,外族就不会来过来抢。纹面的过程是先用竹签蘸上锅底的烟灰,在眉心、鼻梁、脸颊和嘴的四周描好纹形,然后一手持竹钏,一手拿拍针棒沿着纹路钉刺,每剌一针即将血水擦去,马上涂上锅烟灰和龙胆水调成的汁液,过三五天创口脱伽后皮肤就呈现青蓝色的斑痕,最后形成永远擦洗不掉的面纹。</p><p class="ql-block"> 纹面作为一种风俗代代相传,纹面最小年龄6-7岁,但以12~14岁最为普遍,<span style="font-size: 18px;">后来可能就以此为美,如同过去汉族女孩自小裹足一样。</span>到1967年政府推动移风易俗,女孩自此不再纹面,现存的纹面女年龄都在80岁左右,且仅存十多人,即使在独龙江都十分罕见。我们在路上仅遇到一个用头带背着背兜的纹面女,由于在行驶中拍摄,不甚清晰,最后是在孔当寻找到一个九十四岁的纹面女,她斑斑点点的纹印深陷在纵横交错的皱纹中,在沧桑黝黑皮肤的衬托下,纹线已不如当年那般鲜明而略显黯淡。不过,这活化石一般纹面女与旧习俗将随着这些老人的逝去而彻底消失,未来即使进入独龙江也再不能亲眼见到,只留下图片和影像资料,只剩下久远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凭今日独龙江之行观感与当年所看记录片比较,才二十来年,可谓天壤云泥,千年跨越:座座铁桥悬挂江上,溜索沒有见到,它或只存在更深更远的山里;茅草房很少,大多是塑钢彩瓦屋顶,只在形式上保留篾编墙壁;农业机械广泛使用,刀耕火种再无踪跡;男人不再散发,女子更无纹面,民族服饰只在节日才穿戴;族外<span style="font-size: 18px;">通婚已经普遍,族群虽然不再单纯,但种群在扩大,比2004年的4051人将近翻了一番(据《2021中国统计年鉴》,独龙族总人口为7310人,其中男性3562人,女性3748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有游客感慨:现在去独龙江除了风景格外幽美,除了语言、火塘与腰刀,其它方面都已汉化,并无想象中的原始与落后,颇有晚去遗憾之感。用别人的落后艰辛来反衬自己的惬意观感,这其实是一种极不公平极其自私的情感。独龙江今天的开发与进步是在许多年许多人许多财力的支持下,才告别了艰难岁月走上温饱道路。我们不能期望他们停滞不前,继续保持不利族群发展的旧风陋俗,继续过着刀耕火种的生活让游人惊讶,然后对贫困落后点一个大大的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一个民族只有保持传统才能独立,抱残守缺只会导致族群衰败和消亡,只有在保持优秀传统基础上拥抱现代文明,才会有自立自信自强的精神力量,现代人渴望</span>回归自然是回归和谐的生态环境,而不是回归原始的精神与物质生活状态,<span style="font-size: 18px;">追求进步、安全、温饱和现代文明是一切人类与种族的本能和理想。历史是一条漫长曲折的河流,一切文明在历史长河中经历多种形式的独立、分化、交融之后,最终会走向大方向的融合,这是人类社会演化进步的阶梯。就像这高黎贡山间的一道道溪流汇入峡谷中的独龙江,又在地势驱动下滚滚南下融入伊洛瓦底江,再继续奔腾南流注入印度洋,随着洋流暗涌,最终形成融汇大西洋、太平洋与印度洋洋流的南赤道暖流,随着海洋的波涛共同奔涌、激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这是不能改变的自然趋势,也是不可阻遏的历史方向。</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雪中的马帮队伍</p> <p class="ql-block">过去背负粮食的山民,每一步都经历过艰辛</p> <p class="ql-block">记录片中孩子们正走过藤桥</p> <p class="ql-block">独龙人渔猎</p> <p class="ql-block">图中下方是马帮驿道,中间是贡独公路</p> <p class="ql-block">高山银链</p> <p class="ql-block">飞瀑流急</p> <p class="ql-block">2014年才通车的独龙江隧道,是云南海拔最高的隧道,从此不再翻越高黎贡山口,少走30多公里山路</p> <p class="ql-block">峡谷中的独龙江</p> <p class="ql-block">云遮雾绕,古树虬枝</p> <p class="ql-block">碧水银流</p> <p class="ql-block">河中的木桩围有铁网,如我们的板罾,涨水时鱼游进去出不来</p> <p class="ql-block">中流砥石</p> <p class="ql-block">又一条河流汇入独龙江</p> <p class="ql-block">熊当村下新吊桥</p> <p class="ql-block">江水滔滔不息</p> <p class="ql-block">废弃的铁索桥</p> <p class="ql-block">普卡旺吊桥</p> <p class="ql-block">普卡旺清流</p> <p class="ql-block">山陡流急</p> <p class="ql-block">龙元附近又一座废弃的铁桥</p> <p class="ql-block">林中独龙民居</p> <p class="ql-block">九十四岁纹面女围坐火塘</p> <p class="ql-block">岁月的印痕与沟壑</p> <p class="ql-block">路上唯一隅遇的纹面女</p> <p class="ql-block">熊当村仅存的纹面女</p> <p class="ql-block">年纪不小的独龙太婆,没有纹面,听不懂汉语,只会对我笑</p> <p class="ql-block">她一经一纬织的是独龙族传统服饰男人搭裢和女人围裙所用的彩条麻布。原料是担当力卡山上一种野生麻。将麻浸泡、撕开、去浆、制柔、搓成线后,用多种植物的液体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是真正纯天然布料。</p> <p class="ql-block">用这种麻布缝制的衣裙</p> <p class="ql-block">火塘边的老人</p> <p class="ql-block">独龙族用头颈负重,因此多垂头扛背</p> <p class="ql-block">因道路雨后塌方,下游的钦郎当没去成</p> <p class="ql-block">採野蜂蜜的老人,看到我们因塌方不敢前去钦郎当村看月亮瀑布说:“天晴,不会再塌方,怕什么怕,走得通的。”</p> <p class="ql-block">巴坡村中的女孩,文山师范毕业,害羞地笑着躲在窗后,持相机等待,一露头时拍下了她</p> <p class="ql-block">背柴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熊当村民</p> <p class="ql-block">独龙语广播,听得懂吗?</p> <p class="ql-block">龙元村民,上山收包谷下来</p> <p class="ql-block">他妻子,总是害羞地捂着嘴</p> <p class="ql-block">虽然清苦,笑容灿烂</p> <p class="ql-block">迪政当沟渠中嬉戏的孩童</p> <p class="ql-block">独龙江六月十五的月亮,有云遮挡</p> <p class="ql-block">青山遮不住,毕竟南流去</p> <p class="ql-block">清晨,独龙江畔的孔当村</p> <p class="ql-block">归途是一个大晴天,在摩迪帕观景台远眺残雪未消的碧罗雪山,左下方为贡独公路,谷底是普拉河,山腰的那道细线就是1956年修筑的人马驿道。</p> <p class="ql-block">独龙江最美的季节是秋天,那时降雨减少,江流静缓,天蓝水碧,色彩斑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