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美人儿沈敬华》作者范纯羽

金龙呈瑞

原创小说《美人儿沈敬华》 作者 范纯羽

沈敬华，从县印刷厂光荣退休了。

厂领导给她举办了欢送宴会，她从此告别朝九晚五的工厂上班模式，开启了企业退休人员的新生活。

突然间闲下来，她没有丝毫空虚失落感，她也没有彷徨无措、迷茫终日。因为，自己最近几年的退休生活，她早在退休前就计划好了。

她有一对儿双胞胎儿子，都刚刚工作，事业才起步，还没有结婚生子的打算；丈夫在企业上班，还得四五年才能退休；她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她不想跟有些退休人员那样，天天泡在麻将桌上昏天黑地垒长城；她也不想挤在家庭主妇的圈子里东家长西家短的说是非；她也不打算这里那里找事儿干挣外快；她只想出去游山玩水，那是她的最爱。她要在有生之年，在腿脚灵便的时候，尽情游览祖国大好河山、风景名胜。如果有机会，她还想报团出国旅游呢。

早些年，因为原生家庭的贫困，因为要挣钱养家，她高中毕业就去学校代课了，也就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现在退休了，有几千块钱的退休金，有条件出去转一转，看一看，丰富一下人生阅历，她就不想再给自己留什么遗憾了。

一个人出游，没有牵绊，自由自在，在喜欢的地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看风景，访名胜，了解一下当地风俗人情，然后，再去往下一个地方，继续看风景访名胜，了解风俗人情……她喜欢这样的旅游方式。

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地理老师给他们讲徐霞客的故事，她就听得入迷。从那以后，她就经常幻想能云游天下，访遍祖国名山大川。这几乎成了她的愿望和追求。

现在，她就坐在开往厦门的火车上。

“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跨过峻岭越过河，迎着霞光千万道……”她想起小学时候学过的这首歌，心情无比欢畅！

沈敬华没有同伴，没人聊天，多数时间都在观赏车窗外的风景，看乏了，她就闭上眼想心事，也常常陷入回忆之中。这不，她又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情。

沈敬华，在教育上工作了二十四年，最后被“清除”出教师队伍，不是她犯了什么原则性错误，而是因为教师队伍已经壮大，教师岗位已经不再需要代课教师了。

说起来都是旧话。当时被迫离开教育的不只沈敬华一个人，而是一大批人。那一大批代课教师中，不乏兢兢业业者，他们当中有人的教学水平堪称上乘，教育教学质量令全乡甚至全县人瞩目，他们深受学生的爱戴、家长的拥护。然而，新的国家政策到了，他们只能顺应时代潮流，接受命运的安排。

沈敬华也必须走人。

但沈敬华跟多数人不同，她太不甘心了。她曾试图说服一帮人一起去上访，毕竟人多力量大，争取一下，事情也许会有改观。可是那些人呢？一个个不争气的样子，叫她失望又无奈。他们说，大局已定，找谁都是瞎忙活儿，不会有结果的。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她去上访。

沈敬华不信这个理儿，她想搏一搏。她先去乡教育办找领导，教办领导说“你代课时间长，也是做过贡献的。但是国家政策是这样子，我们只能同情，没法帮你。”

沈敬华又去县教育局找，局领导说“这批人被清退，是符合国家政策的。编制的事儿，教育局说了不算，你就是天天找局长，他也解决不了你的问题。”

沈敬华不信，她继续找。

每天刚到上班时间，领导们陆续进入办公大楼，沈敬华不知从什么地方就冲到了领导面前，一路走，一路陈述说过无数次的话。有时候，她会提前蹲守在楼梯拐角处、影照壁后边，一旦看见领导远远走来，就悄悄尾随着跟进办公室。她哭诉过，愤愤不平过，甚至还发过火儿，软硬兼施。几个月以后，她看出领导们几乎都在回避她了。脾气好些的，见面也跟她打招呼，办公室里也给她倒杯开水；脾气燥的，就难免流露出厌烦情绪。再后来，不管脾气好坏的，不管是表示过同情或者理解的，还是嫌她不通透、胡搅蛮缠的，都在说着相同的意见：我们帮不了你！我们没有恁大权力！

但是，无论怎样，沈敬华始终不甘心，她不愿意轻易偃旗息鼓。

她当然不甘心啦！二十四年来，她辛辛苦苦在一线教学，在学校一直都是挑大梁的，初中三个年级，她一轮一轮教语文课，连年担任班主任，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辞退就辞退了呢？还得找相关部门领导！必须找！她坚信，只要她肯努力，总有一天会感动“上帝”，她的编制问题就解决了。

她马不停蹄，一级一级找。她故技重施，哭诉，发牢骚，泄私愤，从乡里，到县里，到市里，再到省里。从教育主管部门出来，她又闯进人事部门。她见过无数个领导，无数个领导也都对她的经历和处境深表同情，但是没有一位领导肯拍板解决她的编制问题。她找了一年多，领导们有些像躲避瘟神一样躲避她了，多数时候都把她晾到一边儿，无视她的存在，自己该干啥干啥，好长时间不跟她说一句话。有时候，实在被她纠缠不过，乡一级领导就会说你去找县领导吧，县领导说你去找市领导吧，市领导说这事儿得省里说了算。省里领导说，地方上的事儿，当然还是要回地方上解决。

沈敬华越来越觉得自己像皮球一样，被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踢来踢去，事情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前前后后积攒起来的汽车票火车票，却塞满了半个抽屉，编制的事儿，她始终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

她觉得有些筋疲力竭，她只能选择放弃了。

东方不亮西方亮。好在她沈敬华还是有运气的，从教育上出来第三年，她终于觅得一个县印刷厂招工的机会，她以她语文教师的口才和素养，为自己争得了一席管理岗位，从此她成了印刷厂的一位小小管理者。

她是个说话办事儿特别干练的人。在印刷厂，她自信没有谁比她更漂亮、更能干。她长相中等偏上，白净的皮肤，秀气的瓜子脸，水波荡漾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唇线分明的双唇，一米六八的身高，匀称修长的四肢，走到哪里都是玉树临风的气象。在印刷厂，她真算得上一等一的精致美人儿。

还在学校教书的时候，她就异常自信，自己虽然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学历文凭，单凭她高中毕业生的扎实功底，教学成绩从来没有输过科班出身的同行教师。她私下常想，当年，势力单薄的土八路，不就是经过多年打拼，渐渐发展壮大，最终打败蒋家王朝八百万正规军的么？她觉得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只要舍得下身份，只要有股子冲劲，有不服输的精神，就没有干不好的工作。何况她有深厚的语文素养，有十二分的工作热情，有对学生的爱心和耐心，有跟家长沟通的能力，有钻研教材教法的精神。你想，拥有这些基本素质的一线教师，她能干不出辉煌的成绩吗？

自然而然，多年以后，到了印刷厂，无论任何工作，她照旧拿得起放得下，从来没出过纰漏。在印刷厂工作多年，她始终以强者自居，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是没有人可以挑剔的。

在其余几位领导面前，她从来都是不卑不亢。

自己工作做好了，任尔东西南北风！这是她的处世之道。

大概是因为她的工作能力，也因为她自带的气势、她的坚定和自信，七八年里，印刷厂上上下下，没有人跟她过不去。她顺利到几乎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讲述。

沈敬华想到这里，微笑起来。跟农村老家那些同学比起来，跟青梅竹马的发小比起来，她的前半生还是不错的。丈夫虽然无官无职不显贵，却始终与她相濡以沫，工作之余，时常帮她处理家务，洗衣做饭，拖地养花，样样活儿做到无可挑剔。双胞胎儿子，上学也很用力，同年高考，一个考上浙大，一个考上深大，给父母挣足了面子，如今都有了各自的事业，根本用不着父母操心。

当然了，县城高中的同学中，有些人考上了大学，在计划经济时代，大学生都是包分配的，沈敬华与他们相比，自然会有些儿差距。沈敬华也乐意接受这种差距。

因为沈敬华的对比，是建立在客观现实基础上的，她理智的认为，一个人，始终都要懂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道理。她从来都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不自高自大，她也不妄自菲薄。

夜幕降临了。火车此时正好驶入了隧道，车窗外隐约可见的隧道壁快速后退，车窗内有些人昏昏欲睡，有些人高一声底一句的聊着闲天。旅途是愉快的，也是温馨的，对面年轻旅客的微笑是甜美的。沈敬华对这次旅游充满了渴望，她觉得许多美好的时光正在向她招手。

她当然也能想到，旅行路上会有许许多多的不可知，但她自信有一颗还算年轻的心，遇到啥样儿的困难她都不会怕，她期待着发生一些故事，她希望每天的生活都是多姿多彩的。

她也相信她会拥有美好的后半生。

“车轮飞，汽笛叫，火车向着韶山跑……”她又想起了那首老歌，只不过，她此行的火车，是向着厦门方向飞跑，向着她向往了好久的鼓浪屿、云水谣飞跑，向着云雾缭绕的武夷山飞跑……

2022、7、15于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