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泉

王显伟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老泉其实是一口老井。</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王片方圆不到十里的范围有许多因泉而名的地方,如马绊泉、清泉、黄龙泉……,都是当地村民人喝马饮、浇灌庄家的一汪水泉。</p><p class="ql-block"> 相传,</p><p class="ql-block"> 马绊泉是当年王莽撵刘秀时战马饥渴难耐用蹄子刨了个窝便有泉水涌出而得名。</p><p class="ql-block"> 清泉有齐猫眼与桂花仙子合力治恶龙时齐猫眼失去双眼,桂花仙子挖出自己的一只眼珠给齐猫眼安上,两个人都变成一只眼睛的鱼终年守住洞口不让恶龙出来行凤走雨祸害百姓,所以现在泉里的鱼都是一只眼睛的传说。</p><p class="ql-block"> 黄龙泉传说是玉皇大帝制裁这里时三年不下一滴雨,东海小黄龙不忍百姓饱受饥荒偷偷给这里下了场雨,被玉皇发现后派天兵活活打死,百姓把小黄龙葬在当地年年祭拜,小黄龙感恩,把腹中的水吐了出来化成一汩泉水滋养百姓,百姓为感念小黄龙,就把这个泉叫黄龙泉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家乡的老泉没有那些美丽的传说,也就没有因泉而名。老泉只是静静地流淌着、没有浪花没有水声,像古老的皂角树下半躺半坐的老者、头枕着村庄托着长长的烟杆吧嗒吧嗒地吸吮着烟嘴儿、烟锅里飘出的悠悠的烟。</p> <p class="ql-block">  老泉很老,先有了泉、后来才有了村,因为祖先们是逐水而居的。</p><p class="ql-block"> 记得很小的时候老泉的水很旺,从村头的礓板石缝里汩汩地往上冒,先人们围着泉眼砌成个大口的井,供村里人食用。井的侧下方挖了个三间屋场大小的坑,外溢的泉水汇入坑里便形成了小小的池塘,塘水供村里洗衣淘菜饮牲口。那时的老泉水养活了王片、岭坪两个村庄五六百口人的生活,无论怎样天干地旱从未枯竭。每逢过年,大人们总是在老泉旁砍下柳树条扎成龙灯,锣鼓簇拥下在老泉“饮龙”,过了正月又在火炮礼鸣中到老泉旁焚龙“祭龙”,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兴旺。</p> <p class="ql-block">  农业学大寨”那年,老一辈人从上凹地界开始,把上沟的地改成了平平整整一级一级阶梯式的垱子地,在山跟儿一侧修了行洪的山水渠,垱子地中间的土层下箍了隐渠,雨涝时给垱子地滤水,每个垱子根下都挖出个井口大的小坑汇集瘾渠流出的水,方便村民浇菜取水,在最下面的大垱子脚下大黑儿爹的老屋旁挖了个两三亩地儿的鱼塘,形成了串珠状水系,雨涝时疏水干旱时存水,老辈们硬是靠手挖肩挑造出了王片版的“坎儿井”水利系统。</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鱼塘是小伙伴们最大的诱惑,那是口典型的锅底塘,四周老柳树围绕,长长的柳条像少女飘柔的秀发顺畅丝滑一直垂到水面,塘中多闸草,水呈碧绿色,像上沟这条串珠下一颗硕大的水头十足的阳绿色翡翠吊坠。塘中的鱼很多,有小麦穗鱼、鲤鱼和鲢鱼,没有人喂养鲢鱼也能长到两尺多长,捕鱼时大人们多人合作,一帮人在中间搅水驱赶,等鱼儿受到惊吓游到四周的水草下躲藏时,早早守候人用背笼迅速倒扣下去,便有四五斤重的鱼被捞上岸。那时村里吃鱼的人很少,因少油缺盐,老人们都嫌鱼肉又腥刺又多,有的干脆煮熟了拌上麸子喂猪了。</p><p class="ql-block"> 吸引孩子们的是夏天暑假里的那一汪清澈见底的水,能看到成群的鱼儿在长长的水草丛中悠闲地穿梭游弋。小孩们总是在大人午睡时不约而同地悄悄摸到塘边,脱下短裤光着屁股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进塘里摸鱼戏水打水仗,好不热闹。由于是锅底塘,四周是斜坡水浅、中间坡堵水深又有闸草搅绊,好几次有小点儿的孩子滑到锅底被闸草缠住无法上游呛了很多水,所幸被大娃子发现一个猛子钻进水底扯断水草顶出水面。为能继续洗澡,这样的险情小伙伴们一般都心照不宣隐瞒下来不告诉家长,但时间长了不知道哪个说漏了嘴,这种险情还是让大人们知道了,于是大人们就在中午对自家孩子严加看管不让出门,为了万无一失、防止偷跑出来的孩子下水、特别为防赖狗子从家里逃脱下水涉险,赵大妮二妈还在村头的皂角树上砍了一背笼皂角刺投进水塘,锥子一样的皂角刺齐刷刷的刺尖朝天高高地刺破水面密密麻麻的漂浮着,像一张巨大的锥毯盖在水面上,让人看一眼都感觉屁股疼,于是光屁股娃子们再也不敢下水了。</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童趣儿是无穷的,暑假里的孩子是极不安分的,下不了水了就去渠边抓青蛙上树掏鸟蛋,包上梧桐叶裹上骚泥巴架火烧了吃。老泉上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有柳树、白杨树、构树、榆树、槐树等;树上枝叶交错遮天蔽日,树下杂草丛生流水四溢,很是凉爽。林子里鸟儿很多,斑鸠、竹鵰、、小虫儿、麻野雀儿、特别是凶狠的铁炸林(鸟)叽叽喳喳吵得烦人。树上的鸟窝星罗棋布,鸟儿们在这个季节争先恐后地繁蛋抱窝儿孵仔儿。侄儿王老二生性顽劣,是小伙伴中掏鸟蛋的高手,为了这事在家挨打是家常便饭。有天午后王老二又悄悄摸到一棵白杨树下,那上面有一个大麻斑的窝,前几天已侦察了好几次,大麻斑还没下蛋,这几天看大麻斑守窝的状态应该下蛋了。老二溜耍地爬上树攀到斑鸠窝下伸手到窝里掏蛋,不料没摸到鸟蛋却抓了个滑溜溜的东西,拿到眼前一看竟是一条菜花蛇正在手里挣扎,根本没有想到这鸟窝被长虫捷足先登,惊慌失措中本能地甩掉抓在手里的长虫,而另一只抱树的手也在惊恐中松开了,人从树上跌落了下来。挂断的树枝把肚子戳了个洞肠子也漏了出来,他强忍住痛不敢出声,捂住伤口到老泉上撩水洗了伤口把肠子送回肚子悄悄回家溜进屋爬上床躺下,等待一顿毒打。午晌后父母发现一向猴踢马跳的老二今天竟破天荒地躺在床上感觉奇怪,就进屋查看,看到老二面色苍白极度痛苦,问了原因,老二也不敢隐瞒把详情如实交代,父母一看肚子上的伤口吓得两腿发软,等回过神来后急忙叫来左邻右舍的劳力扎了担架火急火燎的抬到梅铺卫生院手术。不到一个月老二又生龙活虎地出现在老泉的树林里,父母再看到他爬树掏鸟蛋时也不敢惊叫训斥了,而是附和着问“几个鸟蛋?出娃儿没?别弄破了、装口袋里慢慢下来煮着吃”,老二也就像立了功似的满满的成就感,稳稳当当地下了树平安着陆,可还没来得及掏出鸟蛋邀功,一顿毒打像狂风暴雨一样劈头盖脑的就落到了身上。然而老二的鸟蛋照样掏、打也照样挨,老泉的水仍依旧汩汩地流。</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后来村里的庄稼地越种越简单、越种越高产了,村里人也不再自己选种育苗了,不用顶着毒热的大太阳锄禾日当午了,更不用费劲儿地把农家粪一挑挑的往地里挑了;而是一条龙地购买种子、化肥、农药、除草醚;旋耕机把种子化肥一起播进上沟的垱子地里,长草了只用背上喷雾器打一遍除草醚,所有的杂草就一扫而光了,人们享受着新耕作的便利高效和高产不亦乐乎。省下了大把时间和精力的人们又去开发新的兼职产业;有的养鸡养牛放羊,有的外出打工,有的收粮卖粮经商作生意;人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和庄稼地起早贪黑日夜厮守了。</p> <p class="ql-block">  那年七月初二的一场大雨来的很猛,山洪裹挟着泥土砂砾呼啸而下,瞬间冲垮了塘埂淤平了鱼塘。从此王片再没了鱼塘里的戏闹和岸上的喧嚣。人们常常在垱子根下的水坑里勾兑农药涮洗打农药的喷雾器,污染了农药的水漂着彩色的油膜流进了老泉的井里,老泉的水再也不能人喝马饮了,人们不得不溯源而上在老泉和鱼塘上方,位置较高农药水灌不进去的地方重新打了一口新井供村里挑水食用。鱼塘的淤泥里长满了杂草荆棘,那颗曾经镶嵌在王片村口硕大的翡翠吊坠消失了,渐渐变成了王片人梦中的记忆。老泉的水仍然缓缓地流着,人们偶尔去泉上洗洗衣服、刷刷农具。</p> <p class="ql-block">  再后来,为了取水方便,村里人又在通往草庙岭的大路上那个垱子坎根下又打了口井,沿袭老泉的布局和习惯在井旁边的隐渠口用青砖砌了个洗衣服水池,井口另一边稍低的位置用水泥修了个洗菜的专用水池,从井口直接用水桶打水洗菜,洗菜水排到山根的行洪渠里流走,干净了许多。井的上边在行洪渠上砌了个石拱桥连着村子和去草庙岭的路,进村出村洗衣挑水更加方便了许多。于是村口的井上又响起了棒槌捣衣声、打水洗菜的哗哗声、以及来往行人和井上人的叨笑声。那时没有广场超市,安静的村庄除了上台子的大皂角树下又多了一个热闹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结婚那年爱人第一次进我家,除了那棵几人合抱的皂角树外、这口井上是我觉得唯一值得显耀的公共设施了。我带着爱人到井上淘菜洗衣,回家时挑上满满一挑井水盖两片梧桐叶、上磨道片缓坡、登上台子陡坡、到皂角树下歇一歇儿再挑回家倒入水缸,用井水烧火做饭洗脸刷牙竟有种美美的满足感。</p> <p class="ql-block">  岁月伴随着老泉的水缓缓地流淌,村里通往草庙岭的路早硬化成了平展展的水泥路,通行更加便捷了,然而很长一段时间里路上的行人却越来越少了,偶尔有小车儿开来也是匆匆地进村又匆匆地离开。当年那群摸鱼掏鸟蛋的光屁股孩子们不再满足种子化肥旋耕机带来的便捷了,而是调整产业选择了更加省事的黄姜种植;黄姜种子朝地里一丢、一不用施肥二不用除草,三五年不用管任它疯长着。随后带着自己的光屁股娃子和老婆进城上学进厂打工了。留下当年那帮所剩无几的打井人拖着长长的烟杆围坐在皂角树下滋滋地咂着烟嘴儿、守着老泉、守着村,烟雾从烟袋锅里悠悠地飘散像老泉的水悠悠地流……。</p> <p class="ql-block">  近几年,精准扶贫、新农村建设、乡村振兴许多的惠民政策得以落实,政府从董家台水库引来了自来水,家家户户拧开水龙头就有水哗哗的流出;步履蹒跚的老人们再不为挑水发愁了,来井上的人渐渐的少了,不知啥时候井上已长满了杂草,井口、洗衣池、洗菜池淹没在杂草丛中,和草丛里散落的朽木水桶、破碎的瓦盆和粗瓷大碗默默相望,寒来暑往无言无语、任由老泉水缓缓地流。</p> <p class="ql-block">  这两年,从小前坡的水泥路上进村的小车渐渐地多了,特别是暑假和年关的时候,进进出出的车络绎不绝,当年摸鱼掏鸟蛋的娃子们开着私家车带着他们当年带出去的光屁股娃子又回来了,光屁股娃子们陆陆续续上学毕业了,皂角树下又有三五成群打扮时髦的帅哥靓妹聚拢了,年轻人们戏耍打闹侃大山的欢笑声淹没了挖井老人们吧嗒吧嗒的咂烟声和烟袋锅里碎烟叶滋滋的燃烧声……。</p> <p class="ql-block">  回村人慢慢的发现,自来水给村里人提供了便捷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些烦恼,譬如,大家回老家欢天喜地过新年时,翻山越岭的PVC水管却被严寒冻成了长长的冰棍,一连几天不出一滴水;暑假里酷暑难耐时董家台水库却因连续的干旱枯竭了;中午想拔碗凉面条时才发现接入盆里的水漂着杂质跟出锅的面条一样温热。于是人们又想到了老泉、想到了那一汪清澈甘冽的泉水,然而此时井口里的水面上被腐叶花絮盖上了一层薄薄的膜,水游子跟斗虫儿在水面游走竟然没有一丝的波纹,井水像挖井老人浑浊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来者……。于是便有人提出重新挖开鱼塘疏畅水道淘洗老泉上的水井。刚开始动议就发现现在这事儿不像当年那么容易了;东家的路要改、西家的地要占、用工谁出钱、质量谁负责……,一大堆问题解决起来相当困难。人们猛然悟出了一个道理:当年挖塘围泉打井的活儿叫“上工地”,男女老少齐上阵是为了生计,没人计较利益和得失;现在挖塘疏渠淘井叫“工程”,“警惕”的人认为这活儿是生意;就有人计较补偿和得失;结果拥有了挖机汽车装载机等高效机械的现在却干不了当年老一辈人手挖肩挑背扛的活儿……。</p> <p class="ql-block">  时代在发展、思想在变革,岁月像老泉的水一样无声无息一路向前。老泉纵然可以恢复,但却复原不出从前的老泉和老泉曾经滋养的山、村、林、田。老一辈人伴着凋零的落叶渐渐没入黄土,新一代人又和着雨后的春笋破土而出。所幸,皂角树不枯、老泉水未竭。相信,只要皂角树还在、老泉井还在;王片的根就在、源就在、魂就在、希望就在!皂角树能万古长青,老泉水会源远流长!</p><p class="ql-block"> 2022.7.15于草庙岭王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