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楼梯口的屋子,原来是财务室,因为职工住宿紧张,便把它腾出来,暂时成为卧室。与一般卧室相比,财务室就是多了个走廊。那时的卧室很小,仅可以铺两张单人床。狭长的财务室,放进四张单人床,床挨着床,紧紧凑凑,床之间的过道十分狭窄,只能单人行走。</p><p class="ql-block"> 在这逼仄的屋子里,住进去了四个年轻的姑娘,她们是刘艳红、焕珍、梅仙,还有我。不长的时间里,年轻的姑娘留下悲欢离合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中医科有个姓牛的医生,调入医院的时间不长,但已经声名鹊起了。</p><p class="ql-block"> 内科收住了个肠梗阻病入,病入腹部隆起,圆鼓鼓的,就像是个皮球。肠梗阻的病因还是复杂的,有蛔虫性肠梗阻,有肠套叠,等等,于是内科医生开出会诊单,请外科医生会诊。请外科医生,无非就是要作手术。是否开刀?外科医生也举棋不定。这时是中医兴盛时期,外科医生提出,请中医会诊。</p><p class="ql-block"> 这个会诊的中医生,就是牛医生。牛医生又是把脉,又是看舌苔,过了一会,牛医生说,服中药可以治愈,说时牛医生沉着冷静,自信满满。我清晰的记得,这是副泻药,其中有芒硝,药量还是蛮大的。这个,就是中医的辩证施治了。服药后立杆见影,病入的大便通了,腹胀缓解了。通过该病例,牛医生声名鹊起,慕名看病的人多了。</p><p class="ql-block"> 其中一个,就是与我同宿舍的刘艳红。刘艳红来自冷地方,双腮红扑扑的,就像是盛开的玫瑰。刘艳红特别活泼,总是笑口常开,刘艳红是个特别单纯的姑娘。后来,刘艳红的性格变了,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她红扑扑的脸变得苍黄无光。很快地,我就听说,她去中医科看病,被牛医生猥亵了,于是,她不停地找领导反映。</p><p class="ql-block"> 可是,没有人相信她的话。</p><p class="ql-block"> 牛医生老婆是热作所的技术员,是大学生,家里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p><p class="ql-block"> 为了让别人相信,刘艳红就像祥林嫂一样,她喋喋不休。因为没有人相信,也没有人开导,钻进牛角尖的刘艳红,她精神分裂了。</p><p class="ql-block"> 一天中午,我从食堂打饭归来,距离我不远的后面还有一个男士。刘艳红指着我笑说,“人人说你是简素华!”</p><p class="ql-block"> 就是《护士日记》里的那个小护士,他说后面的那个男士就是沈浩如了,刘艳红的狂笑,把那位男士弄得莫名其妙。</p><p class="ql-block">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直到有一天,有个男子冲到牛医生家,将牛医生一顿痛打。这消息像炸锅,立时在医院传开了。刚开始,几乎所有的人都为牛医生打抱不平。此后才知道,打手的老婆来中医科看病,也遭到了猥亵,回家与丈夫一讲,丈夫怒发冲冠为红颜,一顿暴打之后,才去找医院领导反映。</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情的发生,是一个有力的旁证和佐证,人们开始相信刘艳红的话了。</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时候的刘艳红,由喋喋不休到狂躁不安,她完全地丧失意识了。这时,人们又说她是装疯了。人啊!什么事都往坏处想。但不管怎样,刘艳红住院了。普通医院,对狂躁症就是用氯丙嗪加异丙嗪,两药合用,刚开始各25毫克肌注,如果是装疯的,这针水下去便呼呼大睡了,但精神病人例外,药物加倍依然控制不住狂躁。这个,也是我们鉴别精神病的一种方法。一般精神病确诊后,都要转精神病医院,刘艳红也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写到这,不得不提到刘艳红的男朋友。刘艳红的男朋友是她的老同学,是个现役军人,入伍时间不长,他的职务最多就是个班长。刘艳红的这个男朋友非常好,得知刘艳红生病的消息,便请假来此照顾,他不离不弃小心呵护。从这一点看来,刘艳红还是幸福的。在男朋友的陪伴下,刘艳红转精神病医院,或许是做了电休克疗法,回来后刘艳红性格大变,变得木訥呆滞,想到刘艳红的遭际,许多年后依然痛心。</p><p class="ql-block"> 事后得知,牛医生猥亵妇女,竟然是报复老婆。牛医生这个幸福的家庭,只是表面风光。</p><p class="ql-block"> 牛医生的老婆,是牛医生的老乡,也是牛医生少年时代的同学。后来牛医生去当兵,通过组织的培养和自己的努力,成为一名医生,女同学则继续读书。</p><p class="ql-block"> 那时有种情况,现在说来像天方夜谭,农村家庭贫困,往往供不起子女读书。于是,那些漂亮又聪明好学的女生,便过早的找了主儿,也就是未婚夫,是这个未婚夫在供她们读书。牛医生老婆的情况就是这样。</p><p class="ql-block"> 马克思有句名言:属于经济上被隔离和法律上受限制的社会集团的男子或女子,在爱情或婚姻上没有选择的自由……</p><p class="ql-block"> 这些女生书越读越多,眼界便越来越开阔,思想渐渐地变了。牛医生老婆的情况就是这样,后来有了婚外情。牛医生知道好气愤不已,丧失理智,为了报复老婆,想出如此下作手段,颜面扫地。</p><p class="ql-block"> 猥亵和挨打一事,知其原因,牛医生的老母亲又羞又气,带着小孙女回了老家。牛医生与老婆的暗斗变成了明斗,后来离婚了。牛医生是党员,党内定然会有严肃处理。此后牛医生金盆洗手,改邪归正,没有再犯错误,又过了若干年,牛医生还当上中医科主任。</p><p class="ql-block"> 想到牛医生的所为,我还是有点后怕。 傍晚时分,我们喜欢在医院周围玩耍。一次,我站在州小前面的水塘边。这时,牛医生带着他的女儿来了,他的手里还带着个相机,我还抱着他的女儿照相,后来细思极恐,道貌岸然的后面,竟然是男盗女娼。</p><p class="ql-block"> 卧室里的另外两个人,一个叫刀焕珍,一个叫王梅仙,她两都是医训班培养的学生,医训班毕业后留医院。能够留在医院里的,也都是出类拔萃的,她两后来都分在内儿科,成为我的同仁。刀焕珍是傣族,王梅仙是瑶族。小小的卧室里,便有三个民族。我们之间语言不同,生活习俗不一样,但我们和睦相处,甚至我们的称呼,都不同寻常。单位里,喜欢叫姓,即“小张”或“小王”。我们则叫名,比如焕珍、梅仙和美德,叫起来显得很亲昵。小小卧室,谈笑风生,笑话喧哗。</p><p class="ql-block"> 焕珍长相甜美,大眼睛双眼皮,她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印上似的,分配到医院不久,便听说麻醉科的岩医生爱上她了。这个岩医生读过卫生学校,他读卫生学校的时候,还是有个相好,这个相好姓方,是个纳西族。毕业之后,两人回到各自的家乡,那时调动很难。大约就是这个原因,岩医生开始追求焕珍。一个萝卜一个坑,焕珍含笑拒绝了。</p><p class="ql-block"> 原来,焕珍已经有男朋友了。</p><p class="ql-block"> 焕珍的男朋友和她是一个寨子的,当焕珍读医训班的时候,她的男朋友去当兵。她男朋友的学名不知道,我们跟着焕珍叫他“八石哥”。焕珍的枕头下面,有一张八石哥的照片,八石哥身穿草绿色军装,显得十分英俊帅气,根据照片可以与王心刚媲美。那时我们喜欢拿朋友的名字开玩笑,我们经常叫焕珍八石哥,焕珍听了只是笑一笑。</p><p class="ql-block"> 一天,焕珍才回到卧室边躺到床上嚎啕大哭。“出什么事了?”我急切地问道。</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梅仙回来了,她的手里捧着针药药。原来,焕珍生病了,焕珍患的是功能性子宫出血。此病又称子宫内膜增殖症,临床表现为经期延长,经量过多。确诊以后,中西医结合,西医用的是人工周期。几个疗程之后,效果并不理想。这之后,医生建议焕珍结婚。</p><p class="ql-block"> 八石哥来探望了,难道是心情愉快?八石哥来后,焕珍的病症减轻,加之中药调理,焕珍的病好了。焕珍结婚一事便也搁置,年轻人以事业为重。</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这一时期,报社有个年轻人时常找梅仙。这个年轻人姓召,我们称呼他小召。据《从领主到公仆》一书得知,召州长婚后几年未育,于是对夫人刀美英说,“你的舅舅召麻哈虎家不是有好几个孩子吗?我们何不去向他们要一个。”几天后,召存信夫妇从舅父召勐麻哈虎哪里讨得一个小儿子,傣名叫召勐兴栋,后取汉名为召亚庭。领养召亚庭后,召州长的孩子呱呱坠地。傣族文明开化,对养子和继子,都视如己出。召亚庭在召州长家长大了,良好的教养,他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其长相更是无可挑剔。渐渐地,小召和梅仙互生情愫了。然而,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恋爱与婚姻有时是分开的,婚姻考虑的现实问题多,其中首要的就是家庭出身。召州长解放前是领主,是宣尉使议事庭庭长,属于剥削阶级,文化大革命期间,召州长是当权派,当权派就是走资派。阶级出身,就像王母娘娘头上的金钗,拆散了无数苦命鸳鸯。梅仙退缩了,小召很理智,此后就很少来找梅仙了。人生就是这样,祸福无常,小召王子也会遇到这样的遭际。</p><p class="ql-block"> 门诊部大楼的中间,有前后两个阳台。伫立前阳台上,凭栏远眺,远处的三达山深厚雄浑,一年四季苍翠欲滴,仿佛是墨绿色的宝石。就在这时,天空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原来是大燕北飞。大燕排成人字形的队列,不一会便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燕儿都归家了,我怅然若失,油然想到阔别已久的故乡。唉,我这个多愁善感的小女子,这时满腹心事,为了排遣苦闷,我躲在阳台看小说。许多外国名著,就是这个时期阅读的。</p><p class="ql-block"> 一天午后,我步出宿舍穿越走廊,打算到前阳台看书。前阳台与后阳台之间,被辟为会议室,这里人来人往。这时,我惊讶的发现,梅仙和车五坐在条凳上,车五的双手绷着毛线,梅仙则在绕线。这个场面,与苏联电影《上尉的女儿》里的一模一样,好温馨好烂漫啊!梅仙恋爱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和焕珍经常下乡。一次,我们到流沙河砍柴。山里的清晨,金色的太阳将山谷和林海抹得一片金黄。藤蔓上,成群结队的猴子跳来跳去,我们的拉锯声,也在山间弥漫。</p><p class="ql-block"> 紧接着,我和焕珍到阿麻山巡回医疗。一次焕珍回医院办事,她归来后“梅仙的身体好吗?”说真的,我们之间亲如姐妹,彼此互相牵挂。焕珍蹙额摇头,她说:“又黄又瘦。”</p><p class="ql-block"> 医院里见的病入多了,我没有将梅仙的病放心上。</p><p class="ql-block"> 我们到阿麻山巡回医疗,原定时间为三个月。我们下去一个月后,医院里发生一件大事,阿麻山巡回医疗队被突然召回。在卧室门口,我见到了梅仙。焕珍不是说,梅仙又黄又瘦吗?但站在我面前的梅仙,却是又胖又粗,我拉着梅仙的手,我大声的问她:“梅仙,你为什么长得这么胖?”</p><p class="ql-block"> 梅仙别过脸,她说:“我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阿麻山回来休息两天后,我又到橄榄坝下乡,这次是去发疟疾预防药。走村串户,跋山涉水,看着山民服药。这次下乡不到一个月,我记得是国庆节前夕。那是中月蜜月期,澜沧江上轮船的马达声响彻云霄。轮船是去运输水果,这些水果承载着援越抗美任务。征得师傅的同意,我还随着轮船绕了一圈。</p><p class="ql-block"> 回到医院,没有看见梅仙,只见刘芳蹲在地上,我问刘芳:“怎么不见梅仙?”</p><p class="ql-block"> 刘芳说:“她去生娃娃了!”</p><p class="ql-block">“怎么可能?”我大吃一惊。</p><p class="ql-block">“真的,”刘芳回答,她说:“车五回家拿鸡蛋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沉吟不语,将一个个的疑问串联在一起,原来,焕珍看到梅仙又黄又瘦的时候,这时的梅仙是妊娠反应,我见到梅仙的时候,妊娠反应过了,腹中的胎儿长大了,梅仙腰围增粗,让对性懵懂的我,误以为梅仙长胖了。实际上,梅仙的孕期已经接近七个月了。如果结婚,只要说早产,也就蒙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事后有人说,曾经听见梅仙哭着对车五说,“你让我怎么对得起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车五不为所动。我真是难以想象,这个时候的梅仙,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为了堕胎,梅仙用力地狂跳,她以为激烈的运动,腹中胎儿会自然坠下。事实则不然,流产和早产,都是胎儿畸形的保护性反映。既然跳不下来,梅仙又想到针灸。这也是歪打正着,梅仙隐瞒了孕史,有些穴位对孕妇是禁忌的。针灸以后,胎儿出来了,但胎盘滞留,出现大出血。到了这时,梅仙请假休息,她说是月经过多。</p><p class="ql-block"> 也是后来得知,过来人早就怀疑梅仙了。那时,科室里的几个年轻姑娘,几乎都有痛经,痛经的时候,常常借科室的热水袋捂捂。因此,姑娘的月经,也成了公开的秘密。这时,有人想到,梅仙已经许久没有借热水袋了,现在突然月经过多,感觉很蹊跷。</p><p class="ql-block"> 梅仙怀孕,似乎是铁板钉钉,但孩子是谁的?这还是在云里雾里。无奈之下,医院领导将梅仙的姐姐请来,让她做梅仙的工作。老同事真好,她们说:“青年男女发生这种事,并不是作风不好,而是一时感情冲动控制不住自己……”</p><p class="ql-block">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梅仙将与车五的事合盘托出。后来,还带着人去抛弃胎儿的地方指认。那是一个胖乎乎的孩子,可惜已经死了。梅仙危在旦夕,但治疗及时,经清理宫腔和输液输血,转危为安。</p><p class="ql-block"> 车五自然是受到严峻的批评,领导吩咐他回家拿鸡蛋等营养品,后来还强制车五与梅仙结婚,两人婚后生了一儿一女,生活平静如水。</p><p class="ql-block"> 文革时期的1972年,大学恢复招生,即“工农兵大学生”,车五也被推荐到了昆医。昆医毕业,车五成为一名外科医生,不久又晋升为科主任。1984年,车五到北医进修普外科,我当时也在北医进修病理学。八十年代,选拔和培养年轻干部,尤其是少数民族干部,车五被推荐为副院长第一人选。然而,车五这时发生了婚外情,多少还是强拧的瓜不甜。据称,组织部找车五谈话,组织部不会让婚外恋的人当领导。在江山与美人之间,车五宁可不要江山而要美人。梅仙和车五,兜兜转转,还是离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