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 style="text-align: center;"><i><font color="#167efb"><u>人生四十不称翁</u></font></i></h1><div><i><br></i></div>宋仁宗庆历五年(公元1045年),地僻而事简的滁州府来了一位少有的能员;名不见经传的琅琊山多了一个旷世的知己。他,就是时以文名动天下的欧阳修。<br>此次的来滁,是他仕途上第二次被贬。宋仁宗景佑三年(公元1036年),他参与开封知府范仲淹革弊救民的“庆历新政”,遭到守旧派的嫉恨。范仲淹因触怒宰相吕夷简横遭贬谪,正义之士纷纷对范仲淹施予援手。<br>谏官高若讷,以隔岸观火的姿态冷眼旁观,后又对范仲淹落井下石。有“果敢之气,刚正之节”的欧阳修对此怒不可遏,他写信给高若讷,斥其“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欧阳修由此得咎,贬为夷陵令。<br>抱济世之才而不用,独以能文知天下,这对反对为文而文,“弃百事而不关乎心”积极用世的欧阳修来说,确实是件极痛苦的事。但欧阳修不愧是欧阳修,他于世事常存一份“用舍由人,行藏在我”的豁达。<br>当范仲淹经历了“庆历新政”失败,“诚难处于要路”之时,发出“争如共,刘伶一醉”的感慨,来抒发自己的不满与怨忧之际,欧阳修则表现其高蹈之处:不以个人进退为念,常以天下苍生安危为怀。他在贬为夷陵令时,于上任途中写出了著名的《读李翱文》,引李翱为同调,把自己的“一腔忧时的热肠血泪向古人剖露挥洒耳!”<br>四十岁,正是一个踔厉风发的年龄。但来滁第二年,刚刚进入不惑之年的欧阳修,就自号“醉翁”,似乎给人一种烈士暮年,雄心不再之感。少时读《醉翁亭记》,见“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之句,以为欧公定是位垂垂老者。孰不知,他谪守滁州时,才三十九岁。<br>无端被诬而谪守僻远,对于秉性刚直的欧阳修来说,也不免有种“悻悻得很”的感觉。不过,欧阳修决不是维特根斯坦所谓的“年已不惑,依然蠢货”的庸俗之辈。滁州的风土人情让他释怀,琅琊山的林泉之胜让他陶醉。他在政事之暇,诗酒山林,放飞性灵于山水之间。<br>他可不仅是一个借山水的酒杯,浇胸中之块垒的隐者。当下有论者借酒神精神,即超人哲学,来批判欧阳修在写《醉翁亭记》时骨子里不免中国旧式文人的自我麻醉式留连于山水,忘情乎江海的情怀,“爱国爱乡土,是动物的洞穴和势力范围仪式。”“毕竟欧阳修没有说明人与禽兽的根本区别,缺乏人之为人的超越态度。这里没有重新评估一切价值的超人态度。这是末人,是奴隶道德!”的观点,也横空出世了。<br>持论者这种“眼球历史”的误读,自以为是射中了问题的靶心,中了十环。其实脱靶了。欧阳修并不是一个“台上舞孔孟,台下玩老庄”的官场油子。在他贬为夷陵令时,就写信给同案被贬的尹师鲁,赞其谪迁之时仍能“益慎职,无饮酒”;颂其虽为迁客,不做骚人的自处之道。<br>他历来都是一个反对“傲逸狂醉”之人,放浪形骸、寄情林泉的耽酒息影,只是他的表象。而在实际上,这种行止,体现的是他那不畏打击、处变不惊的泱泱君子之风。在那封著名的《与尹师鲁书》中,他列举了古往今来的许多名人,包括“有道而能文者”的韩愈,一经贬谪 ,便戚戚怨嗟,尽露不堪之相。<br>他一直认为:一个人在外貌上尽可以苍颜白发,而内在里却要能经霜弥坚。他由“无饮酒”,到自号“醉翁”,表现的就是那份“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的旷达。<br>他不是借酒浇愁的失意客,而是得心寓酒的醒世人。他无意隐逸,相反以天下苍生为念的道德律令一直萦绕其心间。守滁一年,他卓越的政治才能使滁州人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这种与民同乐的心情,正是欧阳修“其乐也无穷”的根源。<br>欧阳修一生主张“立天地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务求慨然济世,学以致用。相反,给他带来不朽声名的文章,他只当作一种润身的手段。<br>《容斋随笔》卷四有载:“顷游京师,求谒先达之门,每听欧阳文忠公、司马温公、王荆公之论,于行义之史为多,唯欧阳公谈事,公日:‘大抵文学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事。’”正是这种“自尔遇事不敢忽也”的务实精神,让欧阳修终其一生,都在努力实现着他的理想和抱负——(《古文观止》中《丰乐亭记》排在《醉翁亭记》前面,从此小处可知古人的务实作风)。<br>四十岁的欧阳修,在他生命的初秋,把人生经历过的苦涩之果,酿成一杯飘香千古的“与民同乐”的美酒。<br>因了这次的贬谪僻远,得遇琅琊的山泉之色;正是这份千古难遇的奇缘,成就一段百世传颂的佳话。今天的我们,是否能从欧公的山水胸襟中,拾得一份莞尔率真、圆润无憾的清醒呢?<div><br><h1><i><u>吴家凡《滁州广播电视·2011》</u></i></h1></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