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1, 1, 1);">著名画家张丽华评析当代山水画写生乱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1, 1, 1);">画/砚楷</span></p> <p class="ql-block">宋代山水画是精致化的典范,相对于以往朝代,人家是独创,一代人沉静心情,锤炼笔触的独创;至元代,放松了笔触,添进了灵性;明清开始用生宣纸,画得越来越快,越水气十足,花鸟可以,山水未免潦草。从那以后,笔墨越来越浮泛,画越来越沉不住气,让人越看越不过瘾。但每个朝代的特点还是很鲜明的,我们在看画中获得的乐趣不言而喻。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古人提倡写生,但鲜有对景实写的标准范式,多是“搜尽奇峰打草稿”式的“目识心记”,至多是在生活中记一点速写式细节,落实至尺幅,仍是位置的经营和前人笔墨痕迹的重复。建国后的山水画,他们走的是对景实写的路子,画眼前由建设改造的真山水,不过十几年工夫,真的画出了与传统不一样的山水画,真的解决了一些传统绘画中未接触到的东西:建设工地,工农业生产器械,黄河,大海,特征明显的山脉,风云雨雪等山水气象。如果这种尝试持续的时间再长一些,或许会收获更多的体会和经验,也会解决一下笔墨仅仅是硬碰硬地记录一些现象,而未能提纯技法,挤进美术史行列中去的问题。观念是一方面,技法是另一方面,二者不能偏颇,否则美术史上记不上账。当然了,拿一个仅仅试验了十几年的一点起色,与几千年的积淀去比,是有点不公平和冤枉它了。从这点说,这些生疏的画也还很好看,包括李可染的写生,傅抱石的“抱石皴”,钱松嵒的“红色山水”,石鲁的“黄土坡”。</p><p class="ql-block">但是眼下——,那股被一日千里大建设感染的情绪没有了,也就失去了由此催生的探索的勇气和能力,多了由展览、出版和画廊惯出的恶浊习气。画画看展览品相,获奖苗头,画廊卖相,一味地向讨好里画,向繁文缛节里走,向“没有功劳还有苦劳”里滑,可能很仔细很用功很卖力很好看,但少了最关键最可贵的东西:为什么画,你的原动力取自哪里;是自然的感召?是传统的担当?那股虽不成熟但画面咄咄逼人的英气找不见了,这是一些矫饰的画,是一批投机取巧者言不由衷经营出的痕迹。这个现象持续了这么多年,并依然在延续。</p><p class="ql-block">似乎有人继承了“写生”,就是到生活中画真实的山水景物。新时代的写生是与传统不一样的,传统名曰写生,现在看来全是“古画”意味的承袭,而眼下的写生真的就是对景实写。画家多是接受了西画基础的人,看现实物象是一种西方的眼光,有固定视点,画得准形象特征,看得见光影色彩。这需要重新认识并思考对景实写的方法和意义。</p><p class="ql-block">就是对传统的态度,许多程式化很强的山水符号,用不用?用多少?西式眼光观察所得的东西取多少?传统不用不行,不用的话,画面像一张外国人画的“中国画”;用得太多,就又返回古画的原点,名曰“写生”,实则对着实景再造古画;而加进许多“写生”的成分,现代画家脑中那些西方绘画基础的训练,由这个眼光看自然,看到的东西还是与传统“犯冲”的,得到的是一张不伦不类的“伪照片”!</p> <p class="ql-block">构图。是不是有中国画的“三远”,全看作者站立的写生位置,古画中的“三远”,更多是假设的位置,毋宁说“心眼”“天目”对自然的宏观把控,而非“看到”。“张绡素以远映”,这张“绡素”就像是横亘在画者与自然之间的“玻璃板”,透过看去就成了“透视”,而且是严格的“焦点透视”,那种因为西画有了透视的概念,唯恐中国画没有而怕人家笑话的学者们,给自己定了一个“平行透视”“散点透视”的词儿,实际上不是“透视”,是“透不过视不见”的!因为即使是航拍,也拍不出《清明上河图》中所谓的“透视”效果,如有能力把现实景物平面化画出,全是一种“处理”,说到底是造型的位置“搬弄”,是尺幅中位置的“布陈置势”,就是我们渐渐习惯了的“布局”“构图”“构成”。</p><p class="ql-block">由透视决定构图的层次。中国画只画一层,层次一多就乱,因为鄙视色彩。笔墨的虚实表现力是有限度的,色彩的冷暖、灰纯、虚实、浓淡可以更多地表现层次。所以,不得不依赖“三远”的原理布置画面,不是看实景,是“经营位置”。</p><p class="ql-block">构图一部分原理依靠对透视的理解,一部分尊重现实看到的实景。现实中景物与理想中的山水总是有距离的,需要大幅度地取舍才能入画,其实古人画中的“胸有丘壑”和“搜尽奇峰打草稿”是很聪明的,如果一味立足于一点观照,无论如何也无法取得满意的画面。古画是一种对自然的综合(更甚者,是一种臆造)。现实写生也应大刀阔斧地概括、取舍、移景。</p><p class="ql-block">造型。写生的造型与真正的“造型”是不一样的,写生的形是“抄形”,实物的个性、生动性、唯一性容不得再去草率粗略地“臆造”。已经面对实物了,有时“照抄”尚且不能记录、传达生活质感、氛围之万一,为什么还要去“造”?原来,“造”可信马由缰,“写”“抄”未免拘谨认真;“造”可借鉴古人别人,“写”“抄”只能依靠自己尊重自然;“造”可以名曰“写意”而堵住旁人的诟病,“写”“抄”只能从眼前的真实感受中总结出令人信服的自圆其说的理论和结果。诚实而真实地记录,就不得不牺牲一些惯常的造型习气,来俯就眼前富有个性的形象,画也会有看头。已经在对物写生了,仍是在复制脑中临摹的残存,这样的画是很多的!但是——写生太难了,有时自己看着都“不像画”,在“抄”与“造”之间的取舍,像一场与自己的“化身”吵架般纠结,始终萦绕在一张画从取景到完成的过程,持续到一次写生活动的结束,甚至事后拿出来再看一眼,仍旧能感受到纠结与折磨的回味。我才知道古人的写生实则是动了大手术的。他们避开了现实中最难处理最难入画的所有纠结,或者化解了所有难看的病疴,只取优美的易于处理的物相入画。现实总是现实,不如意处都不拿来入画。</p><p class="ql-block">其实一旦坐下来对物实写,最难的也是对收入画面的景物的取舍问题。山水尚且好办,毕竟有传统的办法可资借鉴,纷乱的农家院,直线条的城市楼房令画家头疼;传统中绝无仅有又不能对生动繁杂的现实生活细节视而不见。许多杂乱无章的物件是生活合理性的体现,它的纷乱繁杂都有其合理性,全部清理得井井有条,就失去写生之“生意”,而悉数收入画中则导致乱象丛生,笔法陷入“事务性”描述,一筹莫展,灵性全无;传统中国画笔墨无能为力。很多现实中的物象对于中国画是没有“笔法”可借鉴的,说明古人有很多未画过的东西,未描述过的场景,也有未表达过的情绪情感,更有未揭示的思想、精神。于是,虽为我们的借鉴失去参照,却为我们的努力提供了广大的探索空间,古画余留的空白太多,需要写生者触景生情,随机应变,描绘新的物象,根据新的造型,创造新的笔法。</p><p class="ql-block">笔法。传统绘画中有“以松写恭,以恭写松”的折衷办法,即用恭敬的笔法去对待松散的现实,如树、石的符号化;以灵动的笔法去画过于严谨僵直的东西,如把房子画歪,一般不去画笔直的树干、道路、桥梁等;折衷心态逼出了一个“界画”,以规尺去画直线条的建筑,相对于现代建筑,“界画”中的宫室墙闱仍然是有变化的。这是笔法的协调问题,最难的是笔法的、精神性问题,看似笔法,实则是主题,就像不能以秦腔的笔法表现《红楼梦》,形式也是内容。现代山水画的笔法,是从元代开始就放松的笔法,早已不同于宋画,最大的区别多由生宣纸引起,生宣纸灵敏地留住了毛笔的水墨痕迹,以及用笔的姿态、速度、压力,生宣纸的墨法笔法以五十年代提倡写生始至今,属于同一个系列,正在探索中。现在看那批写生,虽幼稚,但已初见锋芒,画面有不可遏止的锐气,与今人“蹭”风景,染墨法的“做”不可同日而语。城市乡村、南国北疆、高山大漠、山石与黄土高坡、自然景与人工景,总不能用同一种笔法去对待之。否则对笔法的“态度”是有问题的,比如我看黄宾虹的画,无论什么山石全用一种笔法,即使“写生”了,构图还是“四王”,房子仍是古画中搬来的房子,这个写生是无意义的。面对古人从未表现过的景致,如何提取笔法,如何使生疏变得隽永;熟练驾驭后如何使笔法参与思想性的塑造,使笔法变成“技巧”,不说挤进美术史,总得看上去有一定学术性吧,这是短时间内,凭少数人一己之力难以解决的。</p> <p class="ql-block">笔法常常与“笔墨”意思相近,如能在短时间内“折腾”出尽可能多的笔法墨法,说明手上功夫厉害。应根据新的工具材料变幻出多变的笔墨样式,只用勾线是缺少办法的表现,一种物象有无数种笔法表现,就看自己掌握多少办法,而且能让这些办法“押韵”,而不是技法的堆积与炫耀。</p><p class="ql-block">色彩。中国画最弱的就是色彩,虽然早先绘画自诩为“丹青”,那只是一种文雅的称谓,或者挑选了冷暖两极色的代指。中国画从未解决色彩这一关。“六法”中的“随类赋彩”被后人一再猜度,原意本就十分模糊,再做学术性解读更离题太远,在今人看来,这四个字几乎没什么用处。翻检画论,关于色彩的论述很少,仅有的几个字,像诗一般抒情,对画家如坠五里雾中。“春山艳冶而如笑,夏山苍翠而如滴,秋山明净而如洗,冬山惨淡而如睡。”只是“诗”,不是“画论”。面对风景坐下来观察,除去形,即是色,如此繁盛的色“类”,让画家如何去“随”?我没查到中国画关于色彩的论述,有的只是“敷色”技巧或对颜料施加的经验,并无色彩规律的总结和特殊体验,甚至怀疑有没有色彩“体系”。但凡谈及色彩,总是把壁画、年画、工艺等一起拉进来说事,宋以后,文人们相信“五色令人目眩”“墨足不求颜色似”“运墨而五色具”“水墨为上”,把色彩彻底摈弃了。就山水而言,青绿或者浅绛是非常懒惰的一种行为,只要写生,皆不实用。加上中国写意画以白为底,以墨为质,不能涂满,中间给色彩留得空间很小,所以画家常常在矛盾中使用色彩。再加上中国画颜料品级很少,纯色不够,谈起来有很多麻烦,用起来更不自信。写生看到的形形色色,只能以写生色彩和由写生色彩衍化而来的装饰性色彩来应对。装饰色彩为主观色彩,既是主观,便有很强的个人意志,这个依据是什么,全看画家个人的“先天性”色彩教育。旧时画家接触民间绘画多,西方绘画少,色彩多传统或民间味;现在多数画家有美术院校教育的根基,探索中会以西式色彩眼光看物象,看画面。然而,现在很多美术院校的中国画专业招生不考色彩,而以书法代替,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怎么可以互相代替?入校后的素描,在批判“苏式”素描观念中进行,连带着也等于抽空了色彩;分科后,西画老师不再担任国画基础课或减少色彩课分量,使得色彩理解与掌握的后劲越来越弱。写生面对的首先是如何对待真实物象的色彩,又如何把色彩艺术化提纯变为主观性色彩,这种能力被架空,该怎么办呢?即使是具备一定色彩知识的人,在实际写生中,也面临着怎样运用已经积累的西画式色彩知识与眼前的实物,与脑中的中国画规矩如何寻求平衡的问题,这三个东西的争斗何时了断?</p><p class="ql-block">剪不断,理还乱。</p><p class="ql-block">我的写生无异于再上“景阳冈”,以上想法仍在作祟,在打架,就画成了一些这样的画:眼前的景不是古画中的哪一张的寻找再现,有时可能是异域的景,我坐在固定的位置上无法“三远”,只能“焦点”,面对的取向古人没有画过,也舍不得改变;不一定画歪斜的古代房子,不一定要画成古画中的树,应画一画眼前叫得出名字的“这一棵树”,看有些人画什么地方的树都用一种树形符号来应对,觉得意思不大。可以取舍、加工、提炼,但这种臆造的成分越少越好。笔法也许用的是素描速写线描的积累,尤其是在画异域景致的时候,浑不能把异域景物都画成“宋画”吧!速写的线较中国画的线描有很大的随意性,可以抛去书法线的讲究,专注于物象的即时启发,只要注意行笔慢一点,不要率性地刷、扫。速写的线轻松随意没有负担,反而能传达现实感受。如此动人的色彩,也要尊重事实,尽量用色彩表现现场气氛,注意用笔的姿态,不要邋遢地按下,不要稀溏;无论灰纯,尽量饱和,注意与墨线墨色的关系。不要过多修改,更不能指望厚涂覆盖。但,说着容易,做起来难。</p> <p class="ql-block">鉴于此,我想画一点不是山水画的风景,因为现实物象的样貌及组合与传统的不一样了,与五十年代的心态、眼光和笔法也有了很大区别,至少人的观点、胃口都已变化,如何让写生的笔法更接近物象,更优美地表达这种组合的天然合理性,更准确地传达出即时即地的特殊感受,是要在写生过程中不断打破陈规旧俗,重新寻找语言的。我要画不是构图的构图,我觉得把天然状态的取向组合,用人们总结的所谓构图法则去套,实在太委屈了,天然与自然、矫饰主义与自然主义之间的分寸还是很难拿捏的。</p><p class="ql-block">画面的整体气象,很可能像一张不伦不类的风景画,也无妨,随着时间的积累,写生经验的丰富,自会找到一条比较完善的方法,形成一定面貌,改掉一些大家都不能容忍的毛病,形成一个自圆其说的画面,这不是山水,至多算是风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