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去菜场买菜，看一条条长台上摆放着各色新鲜蔬菜，茄子辣椒西红柿白菜萝卜葫芦瓜西芹韭菜蒜苗长豆角……可来来回回走几趟却不知想要什么。曾几何时，面对新鲜青翠的蔬菜竟引不起吃的欲望了。许是因为大棚蔬菜的兴起，反季节蔬菜的普及，让这些蔬菜四季常见，太过普遍，也就不稀罕、不珍贵了吧。过去传统的种植方法，让蔬菜都具有明显的季节性，不到季节就看不到应时的菜蔬。春天的荠菜新韭，夏天的豆角番茄，秋天的红椒南瓜，冬天的萝卜白菜，让每每一种不一样的菜蔬，都刻上不同季节的故事和回忆。</p> <p class="ql-block"> 比如大白菜，就是我记忆中最早的蔬菜。小时候，我家地里有种白菜。白菜总在麦收后将麦茬地深耕一遍，再用耙子除去那些留在地里的麦茬，然后用开沟锄在松软的土地上划出一条条浅沟，往沟里撒上比黄米还小的白菜种子，最后再用土掩埋，用脚踩实，几天后就会长出一行行又细又弱的绿色小菜苗。看着它们一天天长大，长到彼此拥挤争占空间时就需要间苗了。间下的小白菜可以用来油炒、凉拌、煮汤，或做成菜粥，那是我最早关于蔬菜的记忆。到了深秋，秋风渐凉，偶尔早起会发现地上有一层薄薄的冷霜，这个时候就该收割大白菜了。家里除了二姐负责在家带我，父亲、母亲和大姐都要下地去收割白菜。大部分白菜收割后都会直接从地里装上毛驴车由父亲和大姐送进城里去卖，家里只留够全家吃一个冬天的白菜。这些白菜拉回家后先要在院子里放一段时间，等天气更冷，几乎要结冰的时候才会把白菜一棵棵再转移到位于院子角落的一个大菜窖里，沿着菜窖墙根码成整齐的一垛，每次需要的时候就沿着木梯下到菜窖里去拿出三两棵，吃完了再去拿。这些大白菜几乎承担了人体整个冬天的维生素补充需要。当然，那时的人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维生素，只知道这是在漫长的冬天能够吃到的最重要的蔬菜。不过，再好的菜如果天天吃，从秋天吃到冬天，再吃到春天，直到初夏，那真就吃腻了。何况那时缺肉少油，每天来来回回不是素炒白菜、醋溜白菜，就是白菜包子、白菜面条，再加白菜煮汤，只有过年才能吃上几顿白菜猪肉饺子或白菜粉条炖肉。母亲不会腌酸菜，所以家里不曾吃过酸白菜。到了初春青草发芽时节，菜窖里的大白菜也会生根发芽，甚至开花，开了花的白菜不能再吃，往往就都喂给羊吃了。这样，餐桌上总算是看不到白菜了。不过，那也意味着在春韭长出之前就只能吃咸菜或干豆角了，那个年代的乡下没听说有大棚蔬菜。记得有一年我生病住院，出院那天父亲带我去城里一处工地去看望一个朋友，那天工地上的大锅饭是清水煮白菜面条，师傅给我盛了一碗，碗里是又粗又黏的手擀面条和一些又宽又厚的白菜帮子，而刚大病初愈的我胃口又不好，着实难以下咽。可当时年龄小，胆也小，不敢说不吃，也不敢吃不完剩下，只好勉强挑起碗里几根较软的面条吃了，看着碗里那些又粗又硬的面条和飘在汤里的白菜帮子愁的几乎要掉泪了，最后终于还是趁着大人不注意的时偷偷溜出去找个墙旮旯角给倒掉了，然而心里却是满满的负罪感。直到现在，我都不喜吃白菜。</p> <p class="ql-block"> 而萝卜，是和白菜同一时期被我认识的另一种蔬菜。萝卜和白菜好像总是被相提并论，大抵是因为它们从播种到收获，再到储藏，几乎都在同一个时节，甚至连播种的方法都一样吧——倒也未曾深究。唯一不同的是萝卜可以生吃，在那个物质匮乏生活贫瘠的年代它有时可以代替水果，尤其在漫长的冬季，晚上围着火炉，炉底热灰里卧几个土豆，炉上热锅里炒一盘瓜子，手里拿一段水萝卜，在父亲娓娓的读书声和一口口咀嚼萝卜的清脆声中度过一个个漫长而平静的冬日夜晚。只不过冬天只有青萝卜，到了初夏时节才有红皮萝卜，而且季节很短暂，至于现在市场上出售的那些白萝卜、紫萝卜、西瓜萝卜、樱桃萝卜、水果萝卜等品种在当时都没有。除了生吃，萝卜也是当时每日的主要蔬菜，吃法与白菜也大致相同，素炒萝卜丝、素炒萝卜片、凉拌萝卜丝、萝卜丝面片汤、腌萝卜条……红烧肉炖萝卜是我家最好的珍馐，是每年除夕年饭的保留菜单，直到现在母亲最喜欢吃的还是这道菜。另外，用萝卜、白菜加豆腐制作的素饺子馅也是母亲最爱吃的。而我，都快忘记了它的味道。只不过，偶尔兴趣来了，依然会不忘吃几片生萝卜。</p> <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认识土豆是在六岁那年随母亲一起回南方老家，在亲戚家看到一种红皮土豆，很惊讶这个不同于萝卜、蔓菁的东西是可以用来炒土豆丝或者用来煮熟了吃的，那酸辣爽脆或细腻软糯的美味至今还记忆犹新。后来西北的农村也引进土豆种植，我才对土豆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原来它是生长在地里。其一簇簇秧苗的叶子很美，开着白色或紫蓝色的小花儿。到了深秋，花儿落尽，叶片也随之逐渐枯黄，根茎底部的土地开始迸开一道道裂纹，扒开裂纹就会看到藏在下面的一个个圆滚滚的土豆。我和一起薅草的小伙伴们常常会偷挖几个土豆，然后到偏远一点的地方炜一堆火，再将土豆扔进去，等烧熟了扒出来趁热吃。这样烧出来的土豆外皮松脆，内里沙软，连同那份冒险经历，简直就是最美的人间至味。吃完擦擦嘴，各自回家，不动声色，根本看不出在外偷吃烧烤土豆的蛛丝马迹。水煮土豆也是我最爱吃的。挑拣一些个头均匀表皮光滑的土豆洗干净了放进锅里烧水煮，等到土豆皮裂开，用一根筷子戳一下感觉软了，就说明熟了。取出来，剥去皮，或者直接吃，或者拌上白糖吃，都是美味。直到今天我也依然喜欢这个吃法。若必须在红薯和土豆之间做出选择，我大概多半会选择土豆，这不仅因为它的美味，更是一种情结。</p> <p class="ql-block"> 关于西红柿的记忆似乎一直到了我家搬到一座小村子里才有。那时的宅子变大了，门前有一个很大的菜园子，既能干且又十分喜欢种菜的父亲和母亲把一个诺大的菜园子捯饬的十分丰富繁荣——黄瓜、茄子、西红柿、豇豆、刀豆、四季豆、韭菜、大蒜、西葫芦、芹菜、芫荽、红辣椒，周围栅栏上还结满了扁豆胡瓜老南瓜。不但蔬菜品种丰富，母亲还在园子周围种了很多花儿，蜀葵、秋英、凤仙花、百日菊、鸡冠花、小雏菊，一片橙黄绿紫，姹紫嫣红。每天早晨母亲总是进到园里摘来一篮又红又大熟透了的西红柿和一根根带刺的嫩黄瓜。无论是直接吃还是拌上白糖，西红柿都最受欢迎。不过，母亲对于西红柿的吃法也仅限于此，至多也就是后来跟邻居学会了做面片时往锅里放一些西红柿用来调味。至于什么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炒辣椒、西红柿浓汤、西红柿烩饭、西红柿罗宋汤……等菜肴母亲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更不要说什么番茄牛腩了。母亲原是不爱吃西红柿的，吃不完的西红柿便被随意地扔给鸡吃了，现在想起心里还直可惜那些又大又红又好吃的西红柿呢。可惜的又何止只有西红柿，对那些鲜嫩的黄瓜也只会拿来用清水洗洗生吃，偶尔母亲不嫌麻烦的时候会拍两根黄瓜撒一撮蒜蓉和咸盐，再浇几滴醋，给我们来一盘凉拌黄瓜已算奢侈。母亲素来简朴，又不会做饭，且不喜做饭，所以，那些丰富又新鲜的蔬菜就只能简单地用来素炒，炒豆角、炒茄子、炒葫芦、炒白菜、炒萝卜、辣椒素炒、辣椒炒鸡蛋……除了菜品不同，调料内容都一样，几滴酱油一勺盐，油且放的又少，味道十分寡淡，但却自有一份清新与鲜美。后来二姐到了会烧饭的年龄，家里烧饭烧菜的家务事儿便几乎都由二姐来承担了。十几岁刚学会烧饭的二姐烧出的菜，那味道便可想而知，只不过就是用水煮熟了再放点盐进去罢了，二姐喜欢吃茄子，几乎顿顿炒茄子，少油的茄子吃起来真是食之无味。直到现在我也不喜欢吃茄子，吃伤了。我宁可吃辣椒。当然，如果能吃鸡蛋炒辣椒，则更好。很多年后自己也学会了烧菜，遗憾的是再不会有那一片偌大的菜园和每天取之不尽的新鲜蔬菜了。每每想起当年那一园子新鲜的蔬菜却从没被吃出美好的味道——除了酸甜鲜美的西红柿和清脆鲜嫩的黄瓜——心里就觉得十分遗憾。</p> <p class="ql-block"> 然而，那片偌大的菜园里竟没有丝瓜，更没有苦瓜，当时幼小的我压根就不知道世上还有这两种菜。后来自己成家后在小院里种了几株丝瓜，长势特好，并迅速爬满了整个棚架，结了很多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丝瓜，我看着它们一天天在长大，从出土，生叶，长蔓，攀爬，开花，结瓜，每天都有新的变化，看的心里美滋滋的，只静待它们瓜熟蒂落，分享美味。直到有一天家里来了朋友看到棚架上那些丝瓜问我：那几个大丝瓜你是要留作种子吗？回答她：不是，它们还没熟呢！朋友惊讶地问我：你难道不知道丝瓜要吃嫩吗？长老了里面的瓤变成丝就不能吃了。我急忙摘下一个最大的丝瓜用刀切开一看，里面果然全变成了网状纤维，已不能食。这事后来成了朋友常常取笑我的一个哏。至于苦瓜，也是后来才知晓。最初在菜场看到一个个像绿色手雷一样的东西不知为何物，问人说是苦瓜。但不知道它要怎么吃，所以也不敢买。有一次科室聚会，一个同事专门点了素炒苦瓜这道菜。菜端上来，我用筷子夹起一根尝尝，苦哇！于是再不敢碰。可后来先生喜欢吃，便也随他慢慢地习惯了苦瓜的味道。及至今日更是喜欢上了苦瓜，素炒苦瓜、苦瓜煎蛋、凉拌苦瓜、蜜汁苦瓜、苦瓜肉片、苦瓜虾仁……都是爱吃的菜，尤其到了夏天，苦瓜便成了餐桌上的主打菜肴。</p> <p class="ql-block"> 关于芹菜的记忆始于小学一年级。那时刚进城里读书，班上有个姓魏的同学家住郊区，家里以种菜为生。她家有一大片地里全部都种芹菜。有几次随她去芹菜地里薅草，草丛里有很多绿色蚂蚱，个大肥硕，不时地从草叶尖上“刷刷刷”地掠过。我们一边薅草一边捉蚂蚱，玩的很开心。而弥漫在空气中的芹菜那特殊的香味尤其令我沉醉入迷，直到现在只要一闻到芹菜味儿我就会想起当年和魏同学一起在午后寂静的芹菜地里薅草捉蚂蚱的情景。</p> <p class="ql-block"> 至于茼蒿、生菜、油菜、花菜、莴苣、油麦菜、空心菜、娃娃菜、甘蓝菜、西兰花、山药、芋头、香菇、草菇、金针菇、杏鲍菇……等现在常见常吃的菜蔬都是后来一点点认识并慢慢学会吃的。虽然现在对于这些蔬菜有了更多的认识和吃法，也有了更丰富的佐料和更随意的油水，可吃起来却总觉得已不是记忆中的味道。大棚蔬菜以及诸多速成的各种蔬菜看似漂亮又鲜美，但却少了很多本身应该有的味道，西红柿不酸、黄瓜寡淡、苦瓜不苦、青菜易烂……而且这些蔬菜四季不断，普天皆同，纵然丰富易得，然却少了一份稀缺和期盼，也少了一种珍视和爱惜。每天面对菜场或超市那一堆堆一样样四季皆有的蔬菜竟让人生出了一份选择性困难，不知道究竟想要吃什么了。有时候，真的很怀念曾经的那一座菜园子，以及那些时鲜水嫩的茄子辣椒西红柿、豆角新韭西葫芦，如同怀念那个早已远去的童年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