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的美篇

生生

悼念一棵千年古樟

按照传统说法，人活到一百岁，就是人瑞。我以此引伸，树活了一千岁，就是树瑞了。人与树，都有生命，能活到很高的岁数，都是祥瑞，都应敬重。活过一千年的树，比活到一百岁的人，肯定更稀少，所以千年古树，特别珍贵，一定要珍惜，珍惜，再珍惜……

——题记

去年，广州市发生了迁移砍伐城市树木事件，严重损毁了一批大树老树。这个事件，被定性为破坏了城市自然生态环境和历史文化风貌，伤害了人民群众对城市的美好记忆和深厚感情，是典型的破坏性“建设”行为，造成了重大负面影响和不可挽回的损失，错误严重，教训深刻。这个事件，还惊动了最高层，为此，广州市十名官员被问责处理，而当地两位最高官员书记和市长，同一天去职，不知是否与此事相关。

这次广州砍的是老榕树、大榕树，榕树是广州的主打绿化树木，也是南方特有的乔木。我经常在广州行走，看到过不少古老而高大的榕树，不时驻足观赏，感到特别美好和亲切。听到它们被大规模毁掉，心里也是特别的气愤和失落。不仅对榕树，对所有的树木，我都很有感情，特别是对古树、老树、大树，感情更深许多。

由广州的榕树以及被毁，我想到了我居住的城市的市树——樟树，还想到了在这里，有一棵千年古樟死了，这事让我痛心疾首。于是，我写下这篇文章，为的是深切悼念一棵古樟。

湖南衡阳南城，有一座营盘山，山上树木茂盛葱茏，而在山脚下，则有两棵巨大的千年古樟，树围均达十余米。古樟植于唐朝，当年黄巢起义曾栓马于此树，于今有了一千三、四百年。

原先，两棵古樟树旁，修建了许多房子，大多是一层或两三层的小型、低矮的建筑，有的房子还围着樟树而建，甚至还直接压着树蔸和树枝。这些房子一路延伸，形成了纵横几条街巷。沿着樟树延伸开的一条街叫黄茶岭正街，有一里多路长，一路下去，直到湘江之滨。

黄茶岭正街一带，应该是很古老的街区，从我第一次去，到后来全部拆迁，前后大约有三十多年。我过去几十年所见到的，那个街区一直很凌乱破旧。

后来，那里规划建一个公园，我听说的公园名称有几个：黄巢公园、古樟公园、营盘山公园。现在正式的名称好像是叫营盘山公园，但我也不能确定，也没有去证实。市民大多都叫它古樟公园，我也是这样叫，在我心里也是这样认为的。

我想：古樟公园应该是围绕那两棵古樟而展开、规划和建造的。

我还在想：拆除了那些围着古樟旁边和压在古樟上面的房屋，古樟终于可以见天日了，可以舒展筋骨了，可以舒畅的呼吸了……总之就是，解放了，自由了。为此我也放松了，放下心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过去几十年，我一直为那两棵古樟担忧，担心房子挤着压着它们，会把它们憋死压死。还担心，人们随意在它们身上摆弄，或钉钉子牵线晒衣被，或就方便搭盖一些棚子，或爬上树去采摘些东西，或截杆裁枝，有很多很多的弄法，最终会把它们弄死。我有时做梦都在担心它们的处境，甚至还曾梦见过它们被人锯倒，还压了自己，吓得惊醒过来。

古樟公园前前后后建了好些时间，中途我去看过几回，见到房子拆了，古樟被围着保护起来了。

公园终于是建好了，我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建好的，但我记得建好之后，去游玩过，当然也去看过那两棵古樟，树身庞大，枝虬叶绿，虽浑身带着岁月苍桑，但也生机盎然。我想：生长在公园里，有人管护，古樟有福了。

忽然有一天，一个朋友告诉我：黄茶岭那两棵大古樟树有一棵树死了。说得我心一沉，吓了一大跳。但我还有点不大相信，便问：此事当真？

朋友愤愤不平又恨恨的说：都是那些跳广场舞的人把树给嘈死了。他告诉我，古樟旁边有个广场，一到晚上就有好多人在那跳广场舞，音响的声音放得好大好大，人在旁边经过，脑壳都被嘈晕，那树就在边上，天天被大分贝的噪音轰炸，不被嘈死才怪。

我虽不完全相信古樟一定就是被噪音给嘈死或吵死的，但我相信花草树木等植物也是生命，也有灵性。

我和朋友经常说到一个段子：有个大宅里面，有两棵树，不知什么原因，有个人对着其中一棵树，每天都是大骂，骂了很久，终于把那棵树骂死了，而另一棵没被骂的树，却活得好好的。同样的环境，同样的管理，一棵树活着，一棵树却死了，活着只是因为没有遭遇痛骂。

这个段子不一定有科学性，但我觉得有一定的哲学道理，我认为：任何生命，都与环境息息相关。而有灵性的生命，是有可能会被痛骂而痛苦死去的。那棵古樟不胜其嘈而死，也未必不可能。

我赶紧去了古樟公园，果然挨近广场这边的那棵古樟已然死了，还被人截去了枝杆，只剩下多人才能合抱的粗大的躯干。它依然被围栏围着，四周铺展着花草。

我望着古樟庞大的身躯，默然无语，我想摘一把鲜花放在它身旁，祭奠这棵历经漫长沧桑岁月、见证这座城市沧桑变化的树之长者、木之尊者，以寄托我的哀思。可是我又不忍伤害那些花儿，它们也是生命啊，何况也不能这样做。看到古樟四周已经有那么多鲜花，我也就作罢，就让那些鲜花陪伴着它吧。

我还特意去看了依然活着的另一棵古樟，它现在孤零零地立在那里，过去，两棵树相守相望千年，既不孤独，又很和谐，携手相伴，一千多年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而现在，一棵树走了，留下来孤独的另一棵。我望着那棵活着的古樟，心里在想：它有没有感到孤独，有没有哭泣。我觉得，树是有灵性的，特别是古木，而且是活了上千年的古木，那一定是精灵，也有它的思想和情感。这两棵古樟，在一起待了上千年，自然会息息相通，有了一定的默契，至少会有生物的感应。突然间，一棵离去了，再没有了声息，那另一棵，会有怎样的感知和情绪，应该会有悲伤吧。

最后，我长叹一声，凄然地离开了。

对于花草树木，我有一种独特的情愫，特别爱之惜之，在情感上超过其他的生命类型，对有些动物，我有些厌恶，甚至对有些人，甚至还有些痛恨，人有人渣，不得不让人恨之。而植物，不像动物凶猛，也不像人类狡黠，简单，单纯，不更多的掠夺，而更多的奉献，福荫着大地，福荫着人类。

我之所以爱惜植物，是因为喜欢和向往大自然，而植物是大自然当中最活跃的生命，它们让山川大地充满着生机和活力。还有一点，我对尔虞我诈的社会和弱肉强食的动物世界很厌恶，因此想逃避，而倾向于植物，投身于自然。

而在植物当中，我特钟情于樟树，它四季长青，既遮炎日，又挡风雨，我常受惠于它。樟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生命力强，又是长寿之树，所以有很多古樟。

樟树是我居住的这个城市的市树，城市到处都是樟树，行道树大多也是樟树，望过去满眼郁郁葱葱。这个城市现在古迹遗存甚少，没有留下多少老建筑，老街区更是没有，但却有不少古老的樟树，在城区，百年以上的古樟应该过百，五十年以上的老樟树要上万。城市窗口和标志之一的火车站广场，就有一棵冠盖如云的百年古樟。

我几乎探访过这个城市所有的古樟，还寻访过乡下的许多古樟，并一一记录在案，主要是记在心里。我还为此写过一些文章，并收录在我那本写旅行的书里面。

许多古樟让我欣喜舒畅，而那棵死去的千年古樟却让我黯然神伤，并耿耿于怀，它到底是怎么死去的呀？有谁能告诉我吗，以解我的疑虑和心结。它过去那样被逼迫挤压，却还活得好好的，后来松绑还被保护了，反而却死了。

我认为，一个地方的千年古树莫名其妙的死了，不仅是这个地方的一大损失，还会不会是某种征兆？我很奇怪，对千年古树之死，好像没有什么人去关注和谈论，也许是我孤陋寡闻，没看到相关报道，以及人们的议论。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就是一个地方，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乃至整个世界，建筑可以少一些，高楼大厦可以少一些，但树木一定要多，古树名木要多，树木比建筑更美，古树名木比文物古迹也更珍贵。

寒冬时节，我冒着嗖嗖冷风，又一次去凭吊古樟，忽然觉得，它似乎一直还活着，依然与另一棵古樟相守在一起，只是它消逝了葱茏，就像我消逝了青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