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邓乾秋</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60年代的缓宁县,在我的印象中要见到一口塘很难,这里多的好像是井,处于连绵起伏的雪峰山脉中的各个村落、简直就是井的世界。田里有井,山中有井,屋后搭几片竹子,引一般山泉,又是一口流动的井。只要你有心掘一个坑,水总从地下冒出来,清亮,甜滋滋。</p><p class="ql-block"> 然而,在雪峰山脉主峰之一的宝顶山下,却有一口名副其实的山塘——烂木塘,可能是因为其高,高高在上俯瞰群山,可能是因为其奇特,群山峻岭中很难找出第二处,所以尽管很普通,烂木塘的名字却远近闻名。</p><p class="ql-block"> 1968年11月,我随着浩浩荡荡的上山下乡的队伍,来到这个号称全县地势最高的生产队。</p><p class="ql-block"> 当时,头批插队在我们公社的邵阳知青有一百多人,清一色全是老3届学生,年龄大的不过20,小的只有15~16岁。记得那天,3辆大客车与一辆装行李的卡车,离开由几十辆汽车组成的大车队,拐进通往公社的小公路,将我们这百来号人抛在公社的小四合院的时候,我们仍是学生意气十足,叽叽喳喳乱成一团。与我们差不多同龄又是同乡的公社团委书记拿着名单大声吆喝,也压不住台子,大家仍然全不当一回事,那种因新奇、躁动不安而引起的兴奋,使人们忘记了即将面临的抉择。</p> <p class="ql-block"> 团委书记大声喊:“xx大队3人, 谁愿去?”短暂的沉默后,便有临时组合好的几拔人同时举手:“我们去!我们去!!”书记再也不说什么,随手一指:“好,就你们3人,叫什么名字?报上来。”于是大笔一挥将这3人的名字圈掉,立即就有等候在旁的老乡上来,七手八脚帮大家扛行李,打招呼,很神气地领着他们开拔了,就这样,这个大队3人,那个大队下5人,一批接一批,不到2个小时,100多号人全部安排停当,被老乡领着很快消失在秋色凝重的山间小道中。</p><p class="ql-block"> 我们临时组合起来的3人小组,将手举了一次又一次,团委书记却对我们视而不见,总是不理不睬。直到公社大院空荡荡地只剩下我们3人,才弄明白我们将去的地方叫烂木塘,是全公社最高最远的地方。这时我们才恍然意识到:书记对我们不 理不睬原来早有计划,看上了我们是这批学生中“大龄青年” 这个优势。</p><p class="ql-block"> 因为路程太远,这天走不成了,当晚只好留宿在公社为我们准备的临时客房,不知是为了表示内心的歉意,还是为了让我们对山区多点感性认识,团委书记这晚陪我们在公社的小街上遛了一圈,从他的谈话中我们隐约感到烂本塘是一个不太简单且充满诱惑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尽管我们心理上有所准备,第2天还是颜面扫地,30里山路差不多走了一整天。爬不完的岭,穿不尽的林,山路好像没有个尽头,看看就在眼前,可就是靠不近。这里植被的层次出奇地分明,从生产队往下走两里,林海竹涛,奇峰怪石层出不穷,但是到了烂木塘,森林竹林消失了,陡壁峭峰没有了,代替它们的是长满灌木的一个接一个的 小山包,再往上走2里,灌木林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山漫坡的茅草,那茅草长得芦苇样粗壮,草丛很深无边无际,天气阴沉,一种低沉的呼啸之声从里面远远传来,若有若无,时高时低,不由得给人种很恐怖的感觉……</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们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植物分布在这里刀切了似的,界线如此鲜明?问老农,问队长,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知这里自古如此,倒嫌我们事多。后来在大学读书大家才知道:</p><p class="ql-block"><b> 这是植物的垂真分布所致,海拔的高度不同,气候就不同,气候不同,植物的种类就不一样。</b></p><p class="ql-block"> 宝顶山独立群峰,无遮无拦,风霜大、气温低,所以不长树,只能长灌木丛与茅草。 </p><p class="ql-block"> 烂木塘跨居这3个植物带,而我们几名知青就插队在这3个植物带的中心地带,这恐怕算得上知青中的绝无仅有。为此,我们曾经自豪过好一阵子,后来又倍感苍凉过一阵。</p><p class="ql-block"> 我们当时去烂木塘,这里仅有5户山民,大大小小25口人,男劳力满打满算只有6人,可水田有50多亩,山林竹林近千亩,柴山草山则不知其数,山民们处在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状态,水稻是老掉牙的高杆品种,种苞谷、小米的方法仍是刀耕火种,就是先将山上的柴草砍倒烧成灰,再撒种,然后用锄头轻轻地锄一遍,然后就等着收获,他们那时是万事不求人,自得其乐,粮食蔬菜自己种,房子自己盖,简易用具自己造,箩筐粪箕自己编,草鞋自己打,。他们连点灯的煤油都不用,砍下竹子,破成一块块1米长左右的篾片,放在水中浸泡2个月然后晒干,放到火塘架子上熏烤,随手拿来作照明用。 </p><p class="ql-block"> 他们家家户户备有猎枪喂养猎狗,都有简单的木工、篾工、伐木工具,随身系带的砍刀磨砺得锋利无比,头上缠绕的穆斯林似的黑头帕让人感觉深奥难测,他们与外部世界的联系就是——送公粮、卖山货,再从集市上买回布、盐、铁制用具。</p><p class="ql-block"> 记得到生产队吃的第一顿饭,就是山民们用碾子、簸箕碾筛出来的高杆红糙米,商品交易这里几乎不存在,这是一个感受不到外部世 界,而外部世界也将它遗忘的<b>“塞外”部落。</b></p><p class="ql-block"> 刚去时,我们在新奇惊讶之余,就变着戏法讨好这些不善言辞的老乡,生怕冲撞了他们的忌讳,冷不防挨上一砍刀。🔪</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种担心完全是完余的,过了一段日子,当我们自己的腰间也别上砍刀并与之形影不离的时候,才明白砍刀算不上进攻的武器,而是生产工具。山里的老乡其实非常淳朴善良。也许,正如植物分布的道理一样,什么样的自然条件也只能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烂木塘天高路远,离它最近的生产队5里,去公社30里,行路难,交流更难,淳朴的山民总感到山外的世界不可捉摸,自然环境造成的拒外心理使他们很容易将自己封闭起来,走一条老死不相往来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路子。 </p><p class="ql-block"> 麻烦的是我们,我们是青年学生,过惯了学校集体生活与外部世界相隔离我们一天也过不下去,但现实环境又必须如此。于是久而久之我们也学会了锯木料,学会了破篾编织箩筐,学会了烧炭制笋,学会了犁田下种、杀青烧荒,打禾插秧,不但学会了,而且干得潇洒利索,3年以后,我们的工分值定到每日9分,成为生产队的主要劳动力时,我们为自己成为真正的男子汉而暗暗自豪,与此同时,我们还学会了卷喇筒抽自产的老旱烟,学会了用粗野的话与村民逗乐,学会了将裤子补上一层又一层,大摇大摆地穿着它招摇过市。</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这样认识烂木塘,烂木塘也如此这般的改造了我们。事后我常想:</p><p class="ql-block"><b> 人们的适应能力真不可思议,以至于把他放到任何一个环境都可以生存,也许这就是人类的伟大!</b></p><p class="ql-block"> 我又想:</p><p class="ql-block"> 烂木塘改造了我们,我们为什么就没想到改造烂木塘?</p><p class="ql-block"> 烂木塘有那么丰富的水资源,我们为什么没想到建一个电站?</p><p class="ql-block"> 烂木塘后面是茫茫大草场,我们为什么就没想到将它改造成牧场?</p><p class="ql-block"> 烂木塘农作物品种稀少,我们为什么不引进一些优良品种上山改造传统的种植业?</p><p class="ql-block"> 客观地说,并非没有想过,而是觉得这些想法是异想天开。由于种种客观条件的限制。我们的许多想法最后都付诸东流。</p> <p class="ql-block"> 但是,多多少少我们还是影响了烂木塘,知青周围聚集着一群年龄相仿的农村青少年,他们是城市文化的“追星族”, 知青中时兴什么,他们就会跟着学什么,这种模仿一旦成为时尚,就起着一种潜移默化的作用,影响着他们的上一代。</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渐渐地看到那使人感到压抑的黑包头帕不见了,许多光头变成了小西式。看到了有些人买回了牙刷牙膏,漱起口刷起牙来,山寨中不再是单一的山歌,“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也随处可以听到了。小青年中出现了小脚裤,小姑娘穿上了花衣衫,父母也不再是绝对权威,封建的父权观念开始动摇。</p><p class="ql-block"> 我想,社会也许就是这样在人们并未觉察的情况下前进。比方说我们影响了当地的小青年,小青年又影响到他们的父母,他们的父母亦影响我们,人们彼此不断地汲取营养,除旧布新,于是社会便不断地进步。</p><p class="ql-block"> 离开烂木塘20多年,我听到许多烂木塘的消息。我们曾有的梦想,在那里有些实现了,有些正在努力之中。山里拉起了输电高压线,村民们点上了电灯,用上了动力。公路修到了宝顶山下,他们再也不用为出入发愁,家家户户都有了电视机📺,能看上5~6套节目,无线电话也开始进人农家。那儿已建有牧场,与世隔绝的烂木塘沐浴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终于回到了现代文明。</p><p class="ql-block"> 我爱烂木塘,作为一名在她贫瘠而丰饶的怀抱里生活过的知青,我祝她在现代文明中发出青春璀璨的光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