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蚂蚁

周晓凤

小蚂蚁不小，也不是一只蚂蚁，她是我这20年来的老友。 今年5、6月深圳的天一直下雨，没有爽快阳光。五湖四海的劳动者在这片土地上干得热火朝天，从深圳天空坠落的雨从来都是急促而热烈，不给人轻风细雨轻拂脸面的意思。 上上周的一天难得放晴，中午，接了女儿，我从南山开车半小时去福田，去小蚂蚁家吃饭。 从我家去小蚂蚁的家，经过迷人滨海大道。如今滨海大施工，但这不影响我心情。过去十几年，每日上班下班，清晨和日落我喜欢在滨海大道开车，从前窗斜向南望是享受。高大椰林粗壮榕树间，绿草地外，泛着蓝色灰色波光的深圳湾就在眼前，几朵云躺在天空中动也不动。傍晚时分我追着落日光辉回家，在金黄色光里看远近大小不一的建筑，看它们在夕阳光里变化色彩，是大享受。 我电话里说想吃小蚂蚁家的饭，那天她特意安排家中阿姨给我炒白辣椒。和她交好20年，白辣椒是我非常喜爱的一道菜。这几年入秋后，每年她给我准备一大袋白辣椒。聚餐的饭桌上总有这道菜，我常以一己之力吃光一盘。 车停路边，带着女儿快走几步奔进小蚂蚁的小区，很快到了她家门口，想一口吃掉白辣椒炒肉，又想见到已有一两周未见的老友。小蚂蚁70多岁的母亲为我开了门，厨房里她家阿姨翻炒白辣椒炒肉，香气包围我。白辣椒上桌，混着岳阳的干藕带，和着五花肉炒，猪肉香被白辣椒的香味盖住后互有彼此。 一口白辣椒，一小口炒得正好的五花肉，一小口脆中带嚼劲的干藕带，我吃得很满意。 小蚂蚁是一个气质很好的女人，磊落大气又简简单单，是这个世界上活着的另外一个我。 从房间出来，小蚂蚁边走边笑边对我讲我今天真有口福，家里亲戚做好虾球，今早刚送到，我就过来吃饭。小蚂蚁捧一盆热腾腾的虾球上桌，虾球清爽看不见调味料。我脑袋里想着6月酷暑的洞庭湖边，蚂蚁家亲戚订了荷塘小龙虾，嫂子娘家姐姐亲自刷刷洗洗小龙虾，每一个肚子洗得白净，做好后次日清早送到蚂蚁深圳家中。 这些年，洞庭湖端午后的黄鳝，酷暑时节紫红色葡萄，寒冬腊月几十斤大小的腊鱼，常年管够的白辣椒，我都吃得特别满足。 坐餐桌上，小蚂蚁教我用嘴巴剥小龙虾，我很努力学。我的嘴是一等一的好嘴，说话和吵架，心里想着赢，我的嘴就一定输不了。用嘴剥虾这件事情，几个回合下来，还是要动手。前些年我沉迷自己做小龙虾，清早叫先生开车陪我去南山市场，守小龙虾摊位旁边一个个挑虾，看着摊主杀掉一个个虾，回来清洗干净，我做了很多次也吃了很多次，对比起来，今天桌上的小龙虾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我一边吃一边决定，以后不必自己亲自做虾球吃了。 大名气的长江大湖边长大的小龙虾，肉弹牙，带洞庭湖火辣气息，虾肉进了肚子嘴里还有香气。个个虾球紧实裹在金黄色红黑硬壳子里，我放虾球进嘴里吮吸汁水，用手剥肉，一个又一个虾球，停不下来嘴。 小蚂蚁是个漂亮女人，爱好买衣服，若非实力所困，小蚂蚁的爱好是买一切。 蚂蚁的漂亮裙子多到可以开四五六家买手店。生了三个孩子以后，依旧穿0-2码的裙子，穿最短的短裤，我常觉得她入错行，靠天生审美，蚂蚁可以胜任时尚杂志的大主编，她比出名主编品味气质均好太多。假使小蚂蚁开美丽工作室，从工作室走出来的女人一定增色不少，可她不靠这个挣钱，赖在银行天天熬夜加班。 小蚂蚁做预算的工作，这几年越发忙碌，一遍一遍预算，折磨人的是一遍一遍地推倒从来，这种痛苦我曾经历过。 长时间熬夜加班是今天社会的病，社会病了，个人无法独善其身。 吃一日三餐，吹东西南北的风，生活大事只能自己扛，小事完全不需要扛。我只需要有知己朋友，找她倾诉就可以过去。我被小事惹到气愤极了给小蚂蚁打电话飞快数落我的生气，电话里小蚂蚁告诉我她今天她也被气坏了，她也给我细细数落，讲完骂完接着相互安慰，心情好了很多，生活继续。 过去好多年，这个周末我去她家吃饭，下个周末她来我家喝酒。我先生身高一米八零，家中酒柜比他高出一头。周六夜晚先生打开酒柜，站在两百多瓶他精挑细选带回家的红酒前，回头看一眼餐桌上的菜，又再思考挑出哪一瓶心头爱，给我、小蚂蚁以及她的先生喝，这样的思考光是想一想就舒服。每一次先生打开酒柜，一排一排挑选他的红酒，我就在心里想，假使我有这么大一个首饰柜，一排一排让我挑选我的首饰，那多么开心。 我表姐大我好几岁，从小她的厨艺十分了得，这些年我表姐养胖了我，我又坚决地瘦了回来。我在家中让表姐给小蚂蚁煎豆腐，蒸腊肉，香肠，做好水煮鱼，辣子鸡，冷吃兔儿，酸萝卜老鸭汤，鲍鱼鸡，花生米。先生开一瓶酒，我和蚂蚁慢慢喝我们的，先生们喝他们的。我说我最近的事情，她说她的，两个男人讲他们的酒他们的事情，我们随口教育几句孩子们，接着我继续给她讲我最近的事情，她给我讲她最近的事情。 我没有留意，先生又去开了一瓶酒，我有点生气教育他不能再开酒，小蚂蚁说他开心就开吧。 周六晚上，这么一餐饭，一场酒，老友细聊慢饮，是我们日子的美好。 小蚂蚁不是一只蚂蚁，她是我老友，是这个世界的另外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