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子树 奶奶的又一个药房

new 毛伢

家乡的记忆

俗话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这句话是不恰当、不能信的。我小时候因为有乱吃东西、喝冷水、不注意卫生等等陋习，就不时出现肚子疼，有时候疼得在床上打滚，大喊大叫的。

一年中怎么着都有几次肚子疼，肚子小疼的话，玩玩、混混就过去了，一旦结集成一次大疼，我就疼得哭爹喊娘，简直要死要活的吓坏个人！这时，我奶奶就给我煎熬一种“苦水”喝，苦水头天喝下去，第二天肚子里就翻江倒海的，似乎疼痛减轻了，第三天就有一条又一条的小“蛇”从屁股下面掉下来，落在地上还是活的，我们叫它们蛔虫。



这个苦水不好喝的。第一次喝它，眼看着褐黑色的，手拭着温热的，鼻嗅着微苦怪香，但不知道它是什么味儿，一喝一大口，苦得嘴巴都麻木了，自然而然地马上就吐了出来，再也不愿意喝了。

奶奶和妈妈就好说歹说，不听就打骂，并威胁让我疼死，不管用，最后她们就是来硬的，两个人共同对付我：掐住我的身体，捏着我的鼻子，掰开我的嘴，生生地硬灌下去。



把这苦水强制性地灌进嘴里，一天得喝三次，真的是太难了，我总是哭得梨花带雨、鬼哭狼嚎一般，觉得喝这苦水跟肚子疼的苦一样一样的，还不如让肚子疼得了。

奶奶慢慢给我讲道理，说苦水只是喝下去的那个时候难喝，时间短，忍着喝下去就没事了，而肚子疼如果不喝这个苦水，是时时刻刻都会疼的，而且会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最后肚子的蛔虫就把肚子咬破自己出来，这样不但肚子更疼，而且人也会因此死掉了。



我还是怕蛔虫咬破肚子人死掉的，就采用了我奶奶教给我的那个好办法，让我妈妈捏着我的鼻子，我自己趴在桌上，就着苦水碗，像牛喝水一样，一口气把苦水喝下去。

这样喝了三天，蛔虫就全被闹翻了，我肚子也不疼了。我就好奇，这苦水哪来的？我奶奶说，前面湾凸上有一棵苦楝子树，我奶奶让我父亲去树上削了一些皮，这苦水就是那些苦楝子树皮煎熬出来的。



我一开始有些恨前面湾凸上的苦楝子树，就因为它的皮苦，我奶奶才让我喝它的苦水。后来我一年大一年，慢慢懂事儿，我一肚子疼，就跟奶奶说让她去削苦楝子树皮回来煎苦水给我喝。

我家有一块地在前面湾凸上，我挖地、插红薯秧、锄红薯草、翻红薯藤，或种芝麻、绿豆等都要去那里，我每次到这个地方，都要去看看苦楝子树，有一棵大的树，边上还有几棵小的长得像，但我没有确认哪一棵“生产”了治疗我肚子疼的“药”，我曾经问过父亲和奶奶，他们回答得都含糊：“还有哪棵苦楝子树？不就是前面湾凸上的那棵呗。”



我奶奶是个特别善良、聪明、智慧的人，她没有念过一天书，却能做半个医生，她给妇人们接生，给小孩子们捏脊，还给人们治疗龙须疮（带状疱疹），从不收取人家的东西，那怕是几个鸡蛋。

我们感冒咳嗽了，她用枇杷叶炒红糖煮水给我们治疗；我们小孩子肚子疼了，她就去前面湾凸上削一些苦楝子树皮煎熬成水给我们打掉蛔虫，我们村庄的孩子们都受益匪浅。

苦楝子树，成为我奶奶的又一个药房，直到1970年夏天，我父亲从太湖县城买回来一袋宝塔糖，苦楝子树皮煎熬苦水打蛔虫的方法才退出历史舞台。



宝塔糖是60年代治疗蛔虫的糖药。1950-60年代，我们的环境卫生条件比较恶劣，医疗卫生事业又刚刚起步，蛔虫病十分流行。1959年我国从国外引进了一味药料蛔蒿并开始大面积种植，随着蛔蒿产量的增多，专家们提炼出了大量的山道年成分，起初专家们将含有山道年成分的驱虫药制作成了药片。但是这种药片极苦，在推广的过程中，很多孩子十分抗拒服用。

于是，专家们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后来专家们根据孩子喜爱糖果的这一特点，遂在其中加入了大量的糖粉，并制作成了新奇又可爱的宝塔形状，一时间受到了孩子们的喜爱。我们的60后、70后、80后估计对宝塔糖还记忆犹新吧！



苦楝子树皮这副“药汤”退出了历史，又因为分田分地到户，前面湾凸上的山和地分给了不同的人家，苦楝子树也遭遇被砍伐、被当柴烧的命运。正好赶上我念初中，我回家就没见到那几棵苦楝子树。

我对苦楝子树念念不忘，去年父亲去世，我回家让弟弟带我去前面湾凸上去找苦楝子树。前面湾凸上也被兴修的公路截成两半，正好公路边上有几棵苦楝子树，我看见了很高兴，就拍了一些照片，留作纪念。



老家是山区，杂木很多，多得都叫不出名字，除了果树，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苦楝子树，它是我当初又爱又怕的树，几乎伴随着我的整个童年。

好与坏，是相对的，是一体两面的，没有一样东西或一个人是永远、绝对好或绝对不好的；有用与无用，也是相对的，它也是随着情势的变化而变化的；爱与不爱也同样，会根据时间、境况、情势等等而言罢了，所谓人心难测只是世易时移而已……



看到路边随意堆放的苦楝子树树枝和树果子，我知道这个曾经救我们一代小孩于水火的功臣——苦楝子树，如今仍是不受人待见的，我于是心里有些怪怪的，却是无恰当的语言来表达。

转而一想，树既如此，就算是人又能如何？常言说，过时的物品要断舍离，有舍才能有得；虎落平阳遭犬欺，则是转换了时空；自古只见新人笑，有谁关心旧人哭？时代在发展，观念在改变，一切过往都会被忘记。然而我却是个不识时务者，偏偏想要记住，只缘我是个怀旧、多情的人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