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美人米娅

王昕

有一种幸运和美好是能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又做了对的事。

我做过很多错事，其中一件发生在去纽约大学(NYU)法学院读书期间，而且当初并不以为意，现在则追悔莫及。

我在1993夏天赴美留学，住进了NYU法学院旁边的学生宿舍。搬进去之前我就知道我一个月要交850美金的昂贵房租，而且还要跟别人合住。等我被领到学校分配给我的那个位于一层，还紧挨闹市大街的两居室后，大失所望，忍不住问：“怎么这么小啊？”

我得到的回答是：“这是纽约”。

两天后，我见到了我的室友。她叫米娅，来自美国乔治亚州的亚特兰大。见到她我又是一阵失望：因为她跟我不同班， 也不同专业，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个黑人。这让我认定我和她之间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当时的情形也不允许我有时间和精力关注我的美国室友。我从北京央企养尊处优的环境突然到了竞争激烈的美国法学院读硕士学位，要同时应对语言障碍，文化冲击和繁重的学业。每天都有看不明白的书，听不懂的课，查不完的资料，和眼瞅着就交不上的作业。没过几个星期，我就被折磨得从正常体重变成了麻杆儿身材，读书时经常累得脖子撑不住脑袋，要用一摞书把头支起来，才能接着看那些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读法学博士学位（J.D.）的米娅也同样不会轻松。我和她的课时和作息都不一样，每天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也没什么交流。我只记得米娅喜欢吃高热量的食品。她当时22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她经常在宿舍里用微波炉烤培根和披萨，还自己做纸杯蛋糕和巧克力饼干，就着冰淇淋吃， 然后在她自己的卧室里放音乐，跳健美操。

和米娅同居的那一年，我通过她的饮食习惯见识了所有美国的垃圾食品，但因为她身材曼妙，就没让我联想到垃圾食品会令人发胖等等害处。她还经常收到从亚特兰大寄来的包裹，里面都是些蜂蜜，饼干，麦片，花生酱之类的日常食品。我觉得奇怪，问她为什么不在宿舍隔壁的超市买？她说纽约的物价太贵，她家里买这些东西加上运费也比在纽约买合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就没再说什么。这本来是很好的交流话题，可以天南地北地聊开去，我可以问她老家的风土人情，她也可以问我中国人吃什么喝什么。我们的背景那么不同，可以互相了解打听的事太多了，可惜当时的我们却很少聊天，都缺乏深入了解对方的兴趣。

有一次，一个比我早几年从北京到NYU的学姐对我说：“我去你宿舍找你，你不在，看见了你的室友，那个黑人女孩真漂亮啊！”

米娅真漂亮？我当时听了一愣。说实话，除了知道室友来自亚特兰大，在NYU读J.D., 是个黑人之外，我就说不出关于米娅的任何其他信息，也没想过她好不好看。也许，我当时觉得黑人都长得差不多，就像米娅可能也觉得中国人都长得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我还偷偷地在心里妄议过米娅。因为我和她共用一部电话，我好几次打电话时发现白色的听筒上老沾着一片红粉，一开始心里不解，后来才明白过来，那些红粉是从米娅脸上蹭下来的腮红。原来她是天天化妆的！我当时很不礼貌地在心里说：你脸是黑的还涂粉干嘛？这不是多此一举嘛，你脸上的妆我没看出来，倒是天天给电话化妆！

后来我看了美国的电影，又看了世界小姐的比赛，才发现那些被广泛追捧的黑美人原来就是我的室友米娅那样的长相和身材。前些天偶然看见一个酷似米娅的网红黑人妹妹的照片，突然意识到我曾经的室友真的是很美啊！而且米娅应该是个混血，因为她的皮肤不是纯黑，而是咖啡兑上牛奶的摩卡颜色，也特别像我现在经常吃的含75%可可粉的巧克力。

以前我不懂得欣赏她的肤色，究其原因就是被从小听到大的“一白遮百丑”的老话儿带偏了。米娅的美是浓重的，热烈的，异域的，神秘的。她有着黑人标配的整齐白牙和丝滑皮肤，眼睛特别醒目，黑白分明，被浓密卷翘的睫毛衬托得顾盼有神，清亮灵动。记得我当时觉得她嘴唇太厚，现在才明白那叫性感。

能确定米娅是个美人的另一个佐证就是她的追求者众多，多的让我眼花缭乱，始终也没记住谁是谁。虽然米娅自己个头不高，但她找的男朋友都是大高个，而且全是黑人。记得第二学期开学不久的一天，我正在宿舍里看书的时候听见有人敲门，声音很轻，好像有些迟疑。我打开门后，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花篮，里面有几支鲜花摇头晃脑地伸出来，颤颤巍巍的。我抬头仰望，才看见花篮后面的黑人帅哥。这哥们儿特别高，头都快顶着门框了。他紧张又羞涩地问我米娅在不在，我说不在之后，他就问我能不能把花篮交给米娅，然后致谢之后就走了。

我们的小两居里没有客厅，进门之后只是一个小厨房和餐厅。我小心翼翼地把花篮放在我和米娅共用的小餐桌上，隐约记起那天是老美的情人节。我望着那个大得夸张的，覆盖了整个桌面的花篮，面对那些娇媚耀眼的鲜花和留着送花人名字的精致卡片，非常俗气地想：这黑哥们儿真够下本儿的，一下买这么多鲜花，这是在纽约曼哈顿，这得花多少钱呀！等等，这位看着面生，应该是新的追求者。不过米娅好像是有男朋友的呀，还是已经吹了？也许现任还在，但这位知难而上，准备横刀夺爱？

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然后我马上意识到我得上课去了，就赶紧收拾东西，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跑了出去。

等我上完课再回到宿舍的时候，米娅听见我的声音，罕见地出来和我打招呼。她满脸放光，兴冲冲地问我：“你看见那些花了吗？”

我这才又想起黑人帅哥送花的事，就回答说：“看见了呀。” 心里想，我当然看见了，我如果不在那个超大的花蓝也进不了屋呀。

但在这之后我就不知道该说啥了。是祝贺，是夸奖，是问那花篮多少钱（其实这是我最想知道的），还是问她这高个帅哥什么来路，和前天晚上来的那位是不是一个班的，如果是认识的，他俩会不会打起来？

米娅显然是无比激动，兴致勃勃的。可惜，当时的我既不了解美国学校的情场规则，也不懂得随机应变，更不知道米娅心里咋想的，不知道哪句该说，哪句不该问，再加上英语不熟练，一时没组织起合适的语言，总之就是没有像米娅期待的那样对大花篮表示惊叹，赞美和羡慕，甚至连句像样的话都没说，基本上就是没接茬儿。我清楚地记得米娅脸上渐渐淡去的兴奋和光彩，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略显尴尬的神情。

现在分析，米娅应该是非常喜欢高个追求者的，对他的表白喜出望外。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但米娅当时的幸福和甜蜜感满满地写在眼角眉梢。她在浪漫的情人节被心仪的人斥巨资用鲜花砸晕，应该算得上是一个女孩人生的高光时刻了，以至于她兴奋得想和我这个连朋友都算不上的室友分享喜悦，可惜我的反应却慢了不只好几拍。

直到若干年后，接触的人和事多了，我才明白我当时的表现有多糟糕，才知道我当时应该不等米娅开口就先问她看没看见花篮，同时大呼小叫，比比划划，还要用手捂着自己的心脏，用高八度的声调，夸张的语气和五官挪位的表情盛赞那个巨大的花篮和英俊的送花者，表达自己无以伦比的羡慕和震惊，因为不这样就不足以给米娅送去她所期待的回应和反馈。然而当时的我实在是太扫兴，太无趣，也太失礼了。我的没回应和不接茬儿把我们俩都弄了个臊眉耷眼，而且也让我失去了一次和米娅拉近关系的机会。

如果换成现在的我，凭着我提高了若干度的情商，巧舌如簧的夸人水平和一颗后添的八卦之心，肯定分分钟就能把她和整件事夸得神魂颠倒，六亲不认。不出三个回合就让她认定我为闺蜜至交，和我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从此成为生死相托，不离不弃的好朋友。而且我确定，只要我对她的事稍微表示出兴趣，她肯定特别愿意，而且会详详细细地跟我讲她跟送花者之间的所有故事和所有细节，以及她和所有其他追过她的男生之间的过往。她的故事肯定能给我积累写一部长篇小说的素材。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当时的米娅是个妥妥的爱情至上主义者。我感觉她除了念书之外，始终非常投入地谈恋爱，而且她每天都会煲电话粥，特别喜欢在约会后跟她的女友们在电话里交流心得。我们的宿舍太小，又不隔音，一开始米娅一打电话我就嫌烦，后来就安慰自己说，算了，就当是让我免费练习英语听力吧。米娅的电话内容有百分之八十八点八都是和别人反复讨论和分析“那个男生对我说的那句话/做的那件事意味着什么”，和我后来看的某部美剧里的剧情简直一模一样。

当时我老嫌她访客多，电话多，打搅了我的读书和睡眠，根本没有关心过她的喜怒哀乐。其实米娅是一个非常善良，美丽，勤快，活力四射又真性情的女孩，非常符合我的择友标准，她完全可以在我的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成为我青春岁月的一道亮丽风景。如今我的闺蜜群可以组成一个联合国，但就缺一个黑人，而米娅这个不可多得的黑美人却在我不谙世事，不解风情的时候从我的世界里匆匆飘过，走的时候无声无息。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能和这么美艳妖娆的法学博士米娅同学一起生活一年是多么难得的缘分，也应该是我的荣幸。可惜那时候的我既不懂审美，也不通人情世故。对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室友非但不热情，不周到，还一直在不自知的状态中怠慢她，忽视她，甚至欺负她。

话说我们俩虽然近在咫尺，却各忙各的，几乎没在一起说话超过五分钟，更别提聊什么私密的事。我能感觉到米娅不太喜欢我，但也没有多想，也没兴趣了解她，关心她，直到有一天，我见她在饭桌上留了一个纸条。

因为我们合用一部电话，我还以为又是她给我写的“XX让你回电话”的便条，但这一次她写的是：“我又一次请校工把浴缸疏通了”，结尾是三个大大的惊叹号。

短短一行字，尤其是那三个惊叹号，传达出太多的信息和情绪。这是米娅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明确对我表达不满，还是书面形式的。我傻站在那里，有点懵，心想浴缸啥时候堵了？她找人修了，还修了不只一次？

我对这一切竟然一无所知。我赶紧去浴室看看，发现确实是好像刚刚清理过的样子。我想了一下，意识到这两天淋浴的时候感觉到水流下去的速度有些慢，估计是被我的头发堵住了吧？但我当时根本没多想，也没有查看。我每天忙着对付作业和考试，梳洗和吃饭都是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从来没有注意过厨房和浴室的状况，没有在浴缸有堵塞迹象的时候及时注意并去找人疏通一下。说实话，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我造成了浴缸的堵塞，也造成了我室友的极大不满和她内心的堵塞。

现在想起来非常惭愧，觉得我太对不起米娅了。如果给自己找借口的话，我是被父母和姐姐惯的，从小在家里不做家务。在北大住集体宿舍的那几年，除了有时和大家一起擦擦桌子和窗户，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厨房和浴室需要收拾，没有养成经常搞卫生的好习惯。再加上我本来就是生活上不拘小节的人，能凑合就不讲究，能粗放就放弃仪式感，因此刚到纽约的我，被学业压得疲于奔命，日子过得稀里糊涂，房间里乱七八糟。米娅非常不幸地成为我真正独立生活后的第一位室友，也是我的受害者。

从NYU毕业后，我曾经去一个闺蜜家里住过几天。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闺蜜特别爱干净，家里收拾得纤尘不染。她总是一边跟我聊天，一边麻利地收拾打扫，像个忙碌的小蜜蜂。她是做饭高手，整日煎炒烹炸，但家里的厨房却干净得像样板间。经我观察，原来她每炒完一个菜都擦一遍锅台和墙面。我问她，你都弄完了再收拾不行吗？她说，等菜全炒完了再擦就擦不干净了。

真是不比不知道差距啊！她这么一说，我回想我在NYU的日子，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和米娅合用的厨房和卫生间一直很干净，原来是米娅一直在不停地收拾啊。她肯定和我的闺蜜一样既勤快又有点洁癖，却不幸摊上我这么一个不自觉的室友，估计是又气恼，又不知道怎么跟我这个刚到美国的傻老外打交道，就一直忍着，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收拾，给我们俩的宿舍当了一年的保洁员，而我却浑然不觉，从未表达过歉意和谢意，简直太差劲了！

等我意识到这一切，对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追悔不已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米娅了。一年过后她从宿舍搬走的时候，并没有跟我打招呼。我当时正在写毕业论文，找工作，又要准备纽约州律师资格考试，忙得昏天黑地，我甚至没留意到米娅是哪天走的。

我现在特别遗憾没有能和米娅做成朋友，甚至连一个合格的室友都算不上。我有时候甚至会想，我当时那么不懂事，不周全，不自觉，肯定给米娅留下的特别坏的印象，她会不会觉得所有中国学生都和我一样差劲？因此如果往大了说，我的表现会不会是丢了整体中国人的脸？

每次一想到这里，我都会不安和羞愧，然后就赶紧想另一件事安慰自己，并庆幸幸亏有那么一件事，它让我不至于在我和米娅的“中美对弈”中全盘皆输，因为米娅也在我面前尴尬过一次。

那是因为我曾有个机会受以前同事的恩惠，人家给我送来一台很大的电视机。当时的学生宿舍里大都没有电视看，所以米娅特别羡慕。因为她以前说过她买的微波炉可以给我用，我就跟她说，这个电视你可以随便看啊。

有一天我回到宿舍，刚打开门，就看见米娅从我的房间慌忙地跑出来，我楞了一下，她非常不自在地冲我“Hi”了一声，就回到她自己的房间，整个过程像做贼被抓到一样。

我进屋后放下书包，正琢磨她这是干啥呢，米娅又过来敲了一下我打开着的门，对我说：“我来道歉。我知道刚才的事显得很不好。我只是在你屋里看电视来着，你以前说过，你是允许我看你的电视的。”

她这么一说，我想起我刚才开门的时候确实听见屋子里面吵吵闹闹的，原来是电视的声音。我说：“没关系的，你不用道歉”。还对她笑了一下，表示我真不介意。米娅也不自然地笑了一下，然后我就没词了，米娅也不知道还应该说什么。就这样，我们俩又一次把天聊死了，又一次陷入不大不小的尴尬。

这件事起码说明我们俩都有问题，我不够周全，她也不会沟通。我们的公用空间没地方放电视，我也没想到电视机放在我的房间里，米娅根本不方便看。因为我们平时不去彼此的房间，所以米娅可能都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去我房间看电视，也可能她只看了那么一次，还赶上我正好回来了，她又一时慌张，被抓了个正着。其实根本没多大的事，如果她在我回来后接着大大方方地看电视，再和我打招呼，也用不着大家尴尬。或者我借着那次尴尬之后马上把这件事说开，让她放心地随意进我屋里看电视，我们的关系也就会朝着亲切友好的方向改善了。

我又想起上一次的浴缸事件之后，我当天晚上见到米娅本来想道歉，同时问问她到底是啥情况。结果我刚一提，她就显得特别不自然，神情疲惫恍惚，好像很不愿意说这事儿，马上岔开了话题，而且很快就进屋了。我到现在也不太明白，她是觉得她写的纸条有点语气欠妥，不够礼貌，还是事情过去了就不用说了，还是觉得我不可救药，不说也罢，还是她那天又失恋了，心情不好？

人与人能不能相遇，相识，相知，相爱，相惜，既要看缘分，也要看时机。正如当年的我不会欣赏一个黑人女博士的美与风情，不了解她的起伏不定的心思一样，米娅也肯定觉得来自遥远中国的我是个怪胎，不知道该怎么跟我打交道，对和我同屋而居这个现实既不满，又无奈。我和米娅被安排在异国他乡成为朝夕相处的室友，本是缘分，可惜遇不逢时。彼时的我们都涉世未深，不够成熟，我们都不太愿意接受对方，更未曾珍惜，因此我们那段本该活泼有趣的人生就成为一场命中注定的错位和遗憾，活生生地浪费了一次可以深层文化交流和成就一段跨国姐妹情的好机会。

我和米娅最暖心的，也是唯一的一次亲切交谈是在她妈妈来纽约看望她那天。在这之前，我一直熟悉她妈妈的声音，因为她经常在给米娅的电话留言里母爱泛滥，每次结尾都说一堆非常煽情的肉麻话。等我在宿舍见到真人，发现这母女俩的五官很像，只是米娅妈妈的肤色要黑很多，个子却比米娅高一头。

让我没想到的是，米娅妈妈见到我后，对我这个土老帽兼傻老外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和热情。她笑容满面地对我问长问短，关心备至，与我的交谈超过米娅跟我说过的所有话的总和。她总是能从我的话里找到新的兴趣点，把话题聊得更宽更深入，还频频点头，时不时称赞几声。我记得米娅当时在一边站着，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我们热聊，满脸是兴奋和新奇的可爱表情，好像她突然发现我这个室友也不是那么无趣和无用。到了最后，米娅的妈妈还再三再四地祝贺我能来NYU读书，又祝贺米娅能有我这么优秀的室友，把我捧得晕晕乎乎的。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米娅的妈妈世事洞明，人情练达，谈笑间给我们这两个学生上了一节生动的情商课。她走了之后，我由衷地跟米娅夸她妈妈。米娅特别高兴，说她妈妈受过良好教育，特别聪明，人人都喜欢她。

我说，我也喜欢她。

事实证明，世界上从不缺少交谈的话题，有趣的事和没被发现的新大陆，只有不会聊天和缺乏好奇心的人。

等我把一切回过味儿来，再想从前的事，不由得对米娅产生浓厚的兴趣，想知道她的一切。我曾经想上网查查米娅的近况和信息，但却无从查起，因为我根本不知道米娅的全名。我并不是忘记了她姓什么，而是我当初就不知道，也一直没问过她姓什么，可见当年的我对我这位室友有多么不上心。

如果米娅现在突然走到我的眼前，我有100个问题要问她：她是怎么考上法学院的？喜欢NYU 吗？喜欢纽约吗？她当时的学习成绩怎么样？最好的朋友是谁？她后来去哪里工作了？和谁结婚了？有几个小孩？还经常吃垃圾食品吗？有没有发胖？另外我还想知道，她祖辈是从哪里来的？到底是不是混血？她爸爸长什么样？为什么从不出现？为什么她妈妈个子那么高，她却那么娇小？我猜她父亲应该比较矮，比较白，又不像她妈妈那样泼辣爽朗，因此这两个人的基因一搭配，就中和成了米娅的外观和性格特征？

当然，我最想做的，就是跟米娅说一声对不起。由于我当年的抵触，疏忽，狭隘，无知，还有傲慢与偏见，给她带来了困扰和不快，我应该诚挚道歉。我还要真心地对她的美貌送上迟到的称赞，实话实说地向她坦白，我当时有眼无珠，愣是没瞧出来她有多漂亮。我很遗憾在遇到她的时候没有读懂她，珍惜她，善待她。现在我想弥补，已经没有机会了。

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友情，有些姻缘，有些风景，有些机会，一但错过，就找不回来了。

因为写米娅，也让我回忆起当年在纽约接触的其他人和经历的很多事，然后又想起来在这前前后后，从小到大，我做过的更多的错事，和有可能得罪过和辜负过的人，在此一并致歉吧。好在和你们中的大多数都有联系，以后还有机会弥补。不过如果你们大人大量，或者记性差，懒得想或者想不起来当年那些小破事儿了，我也很愿意得过且过。

也许，你们的青春岁月也是充满了窘迫，遗憾和无奈，你们也有需要道歉的人和事，咱谁也甭笑话谁？

也许，我们都应该原谅自己，宽容曾经的青涩迷茫，并且尽量不再辜负以后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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