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

卓越

　　小时候我住的那个院子，以前是寺庙。院子四面各住一家，还有只在院内西南角占个小门的一家，里面住着老和尚白氏。

白氏的名字没有人知道，只知道他姓白。他瘦小的个子，宽宽的脑门，尖尖的下巴，稀疏的头发和山羊胡全白，面无表情。

没有人提起白氏的往事。

没有人关顾白氏的屋子。

只有他一个身材魁梧的师弟，偶尔带着大罐红烧肉来。还有就是西屋的哥哥有时会给他门口的小水缸里倒桶水。

院子里也只有我会走进白氏的屋子。他屋里没有电灯，仅有的一个方凳大小的窗，透进一束亮光。屋内散发着浓重的潮湿味，暗影里，绕壁一应摆设古里古怪又破旧不堪。印象最深的是他一直用来煮饭的那只铁锅，一圈锅沿全坏成锯齿，只剩个锅底。屋子居中的那张单人棕床，中间的棕绑早就漏了，不知他是怎么在上面睡觉的。

白氏不在意我在屋里把玩他的物件，不在意我在他身边看他喝酒。

他总是在门口的光亮处坐着，酒杯温在放了热水的碗里，老半天才伸出筋骨嶙峋的手，颤颤巍巍地把酒杯送到唇边，眯缝了眼，尖尖的喉节上下一滚，喉咙里再细细碎碎咳几声……桌上老也没什么菜，有时油条蘸酱油，有时居然生面条拌生豆油。

记忆中，我没有听到白氏说过一句话，没有看到白氏出过院门一步。

白氏去不了老虎灶，帮他冲开水，不知什么时候成了我的义务。每次，他左手拎着空暖瓶，右手扶着门框，站在院门口，呆呆地看着我放学回来的石头路，往往一站就很久……然后接过我的小书包，递给我暖瓶。冲了开水回来，他还是那样扶着门框站着在等，然后静静地接过暖瓶……

白氏是在我八九岁那年的冬天死的。那天早晨，大人们发现他坐翻了马桶，蜷缩在地上，已经死了。

居委会派人找他的师弟来，让人惊奇的是，下午传来消息，他的师弟也已于前一天去世了。

白氏死了，在大人们好似没什么，在我却不是了。

我记得清楚，那天早上，天很冷。爸爸伏在我枕边说：“快起来，白氏死了。”我听了，把头缩进了被窝。

2022年7月

后记

院子里原来是有白果树的，我有记忆时，已锯了，只留下一截粗粗的树根，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树根也不见了。

院子东面的房屋原来是庙堂，比较高大考究，大门朝北，西门连着院子。里面住着成姓一家。他们家有高级音响，日常订牛奶，是当时少见的。

白氏死后的不长时间里，成家先是久病的男主人去世，再是儿子突发疾病去世，然后女儿发生意外去世。

成家女主人和小女儿搬走后，庙堂这屋隔成了几家。其中有个民警住进去没几年，也得癌症去世了。

白氏屋里的器物后来分散于院里各家。图中这个无盖茶壶和裂痕鱼盘就是。

历经五十多年保存，这是对白氏的一种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