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老赵续集（1）

老井

前言: 上一部中篇《我的朋友老赵》写到第7部分，本来已经结束，但生活的精彩远远超过了我贫乏的想象力，后续的故事，马上就来了…… 一 树欲静而风不止，大风总是起于青萍之末。后来我发现，不止是大风，小风要起之时，也有很多蛛丝马迹可查。 老赵已经和我绝交一个多月了。但这一个多月，他儿子火火和我儿子多多还总在一起玩儿。 七月初，初二年级的地理生物会考出成绩了，这个成绩会按比例计入中考总分。 出成绩那天晚上十点多，多多和火火先后查到了自己的成绩，多多考了78分，火火考了73分。 其实我对孩子的这个成绩并不怎的满意，但是，反过来一想，我市这届学生的平均成绩也就40分左右，所以我并没有苛责孩子。 成绩刚出来那天晚上，我就对我老婆说，我说老赵一定会疯掉的，不信你就看吧，明天晚上，他一定会给我打电话—— 一定的！立此为证…… 事实证明，起码在对老赵行为模式的判断上，我表现出了一些未卜先知的潜质。 第二天下午五点左右，我正在马路上骑自行车，似乎听到手机有声音，停下来一看，有俩未接电话，一个是老赵的，一个是儿子的。 我先给儿子把电话回过去，没想到接起来是老赵的声音:“唉，小叶，干嘛呢不接我电话啦！？我得求你个事儿啊，这个事儿……你不是在神华集团有关系吗？他我这个……我……我想和某某煤矿签个合同，从他们那里买煤……但人家不卖给我，你给我想想办法，我这里快急死了……” 我说好吧你等等，我这就给你问问。 然后老赵接着说:“快回来，别骑车子了！俩孩子在一起呢……我这又叫了张哥两口子，你赶紧回来……咱们就门口的老绥远烧麦……” 我说，今晚我请客吧，不要去老绥远，去九田家……老赵说不行不行不行，那儿太贵，除了老绥远我哪儿也不去……好吧，只好随他。 六点半，在他又打了俩电话后，我最后一个到了桌上。我，老赵，张哥两口子，还有我们三个孩子。 到了桌上他又开始给我倒酒，他总喝的45块钱的那个汾酒。我自己带了四个德国啤酒，给张哥两个。 老赵还是很夸张的语气:“哎呀我说，你每天喝那个像酸米汤一样的东西，那有啥意思啊？——那东西和个酸米汤一样，我是喝不惯……” 我说我真的不想喝白酒了，他不容分说的给我倒了一杯放我面前。 老赵有时是个挺有趣儿的人。 在以前我们不是很熟悉时，老赵看我喝啤酒就会很真诚的说:“你看人家小叶，人家是个讲究品味的人。那人家就喝进口啤酒，那进口啤酒谁不知道他好喝啊？但是一般人他消费不起……” 等到和我熟悉了以后，他就说这玩意儿和酸米汤一样很难喝，并且一口咬定这口味绝对不如国产啤酒。甚至在他喝多了大家一致不允许他再喝白酒让他喝啤酒以后，他也会只要两瓶本地产的雪鹿啤酒，对我的德国啤酒完全拒绝…… 我也懒得和他辩论。我知道这是他掩盖自己窘态的一种方式。他不大舍得喝贵点的酒。我刚认识他的时候，发现他家有个二斤的国窖1573的瓶子，我以为他一直在喝国窖。所以我请他吃饭时都喝红花郎或者水井坊。后来才发现，他是反复的把45块钱的汾酒倒在国窖的瓶子里，然后再从国窖瓶子里把酒倒出来喝。甚至有两次请客，他也拿了那个国窖的瓶子装了汾酒带去。似乎他也知道汾酒的口味和国窖不同，所以开场没多久他就笑呵呵声明这不是国窖是汾酒……直到第二次，喝完以后他失手把国窖的瓶子打碎了，我才没见到他再次旧瓶装新酒…… 言归正传。 老赵开始端杯致辞:“雷雷雷（赤峰口音，来来来），咱们 hei（二声)子都考完试了，成绩都 hei 不错，咱们庆祝一下，雷，先喝一个……” 他也没看我和张哥喝没喝，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我和张哥说他，唉老赵慢点喝……老赵竟然深有体会的说，是啊是啊，我都戒了九天了……我这肝儿疼……但是—— 老赵画风突变——喝酒他心情快乐啊！…… 我说:“喝酒确实能促使大脑分泌多巴胺，但是你不能依赖这东西啊，你得找找别的乐子……” 老赵连连点头，说:“那你说，除了酒，还有啥食物能让人分泌多巴胺……” 一句话竟然把我问住了，我说:“那你追求内啡肽吧，跑步和运动就行啊，跑步运动多了也快乐，你把我们拉出来你自己溜了……” “不不不，那东西太难，他不容易得到，你就给我说说，食物，就食物……” “那就只有吸毒了，吸毒，又快又多……”张哥慢条斯理的开玩笑。“对对，你要是追求量大还快，那就哈料子最好……”我在一旁附和。 一边开玩笑，老赵又对儿子说:“那个火火，你要向你这俩兄弟学习。你看人家博博，考了92分……雷，张哥，我衷心地为你家博博……当然还有多多啊……为你们高兴……我是衷——心——的——为你们感到高兴，啊！……”他把“衷心的”三个字读的很重。 不出所料，他把话题引到孩子的成绩上面来了。 这时，多多和火火几乎同时对他说:“哎呀爸爸（叔叔），别提成绩了好不，吃饭吧……” 我和张哥也轻描淡写的说，不至于啊…… “唉！？？？你们这是……这是回（怀）疑我的诚意是不？？？！！你们是回疑我不是真心的是不？？？！！……”老赵的轴劲儿又上来了。 刚开始我就有些不情愿和他出来吃饭，但我转念一想，俩孩子都在一起，我和老赵搞得太紧张也不好。但老赵的脑回路绝对和我包括张哥两口子不在一个频道上。 “没人怀疑你，你接着说吧” 我们只好避开他的犟驴劲儿。 “那他，火火，你虽然这次考的也不低，那你还得努力啊……那你看，你看张哥……你看他……你看我……多没面子啊……” “放屁！” ……！！！ 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和他上次饭后绝交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也反省过自己的说话方式，我曾想有机会换一种温和的、他爱听的那种捧着他的方式，试着帮他转变一点。我也曾幻想，他这一个月能反思一下他自己……从我见到他那一刻开始，到这顿饭进行了没十分钟，我就发现，自己的期望其实是可笑的。 直到他说出“那我多没面子……”这句话时，我实在忍不住了，啪地拍了桌子，盯着他说:“老赵，你儿子他是你儿子，他是有独立人格的，他生下来不是给你挣面子的一个工具……73分已经不低了……你……你还是喝酒吧……” 我因为生气，竟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时对面的张哥媳妇儿也说，就是就是，我们需要的是给孩子提供一个保证一个环境就行了。你让他吃饱穿暖，你让他不要为家庭条件分心，你做好你该做的，至于孩子考多少，我们一起尽力就行了，你把嘴扎住吧，这个和面子无关…… “唉？？？这个咋和我面子无关呢？！！！” 老赵也急了，眼睛睁的溜圆: “那你说，你说——你儿子要是给你考个低分回来，那你有——面——子吗？那我家儿子考低分，那我他见了你们，你们说，那我这脸上，他 ——光——cei（彩）——吗——？…… 老赵用夹着烟的手，拍着自己的脸，语调夸张到你以为他在舞台上学着范伟背台词。 “老赵，我告诉你，成年人的面子是自己挣来的。你一个大男人，成天把孩子的成绩和你的面子捆绑在一起，一天到晚面子面子面子的，你知不知道，你儿子不是你满足自己可怜的虚荣心的工具？你丢不丢人？反过来说，你那小买卖做的不错，你养家糊口，日子过得也不错，这个已经不易了，我们有时也挺佩服你，没人看不起你，真的，你不要太敏感了……孩子的成绩其实与你无关……你也别总是面子面子面子的，那虚荣的东西不应该是我们追求的东西，谁爱说啥说啥去，你家火火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以后差不了，你都45岁了，该活明白了……” 我稍微稳定了一下情绪，心平气和的对他说。 老赵也平静了下来，边抽烟边认真地说:“唉，你不对，这孩子的成绩咋能和咱们无关呢？我生孩子，包括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为DANG——和——果——家！————作贡献！！！——的……” 他把最后一句一字一顿狠狠地读出来。 我和张哥两口子真是要被他逼到无语凝噎。对牛弹琴的结果，结果一定是牛还是牛。而且，所有的牛都有一种本事——它会让弹琴的人最后觉得生无可恋。 但我们这次没急。张哥像教育一个孩子一样，心平气和的说，那我们得自己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等你有钱了，你有能力了再给社会做贡献，你是爱做慈善还是爱干嘛，这谁也不反对…… “唉，——不对……” 老赵又急不可待的插话:“那自己过好日子是不是得学习好？学习不好，光会扶老太太过马路那有个屁用？！有个屁！用！啊？！！！那扶多少老太太过马路他能比考上北大强啊？……那学习不好，他都是bei（白）扯……” 他俩对话时，我想翻翻手机，因为我记得电影《教父》里有段话很应景，想翻出来给他看看。如下图 　　我刚说:“老赵，《教父》里有这么一段台词……” “啥？！！舅父？舅父？？舅父是啥……是啥？！！听着名字就知道，那是位（外)果的吧？他是哪个果家滴？……那位（外)果滴东西他都是糟粕，我不看，我也不听……小叶我再告诉你，你挣美果人的钱，那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 老赵有些真的急了。 “哈哈哈哈” ……我差点把一口啤酒喷到桌子上。突然意识到孩子也在，赶紧强忍笑意，憋的腹肌都绷紧了。 这时火火也一脸惊讶然后无奈的苦笑着，火火说:“啊？？！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不知道《教父》……你自己贫乏成个啥了你知道不？……唉叔叔你也别笑他了，我爷爷奶奶已经八九十岁了，我爸他的三观就那样教育出来的，他的脑子已经卡死了……” 孩子真诚的一段话让我也不好意思再嘲笑老赵了。我接着说，人类的文明成果他是不分国界的…… 没想到，老赵斩钉截铁的对火火说:“我以后不允许你再看那些个魏（外)果的电影！那民族的他才是最好的！你先给我把国产滴这些个好电影给我看完……” 火火也当仁不让地:“那全世界的优秀技术可不可以学？你用不用把苹果手机扔了……” “那中果有上下五千年的文明史……那中果是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四大文明古国……小叶我告诉你啊，那四大文明古国他是印度……” 老赵转过身来，开始在我面前掰那几根夹着烟以外的剩余手指。 “得了得了，老赵，首先我告诉你，中国的文明史其实能实证的也不过三千多年，有没有五千年还存疑。再说了，你是巴林左旗人吧？那里几千年来并不属于中GUO, 严格意义上来说，你巴林左旗是契丹人大辽国的后代，萧太后和耶律阿保机是你的祖先，再后来是金，再后来是女真和满清，怎么都和汉族的中果没啥关系，你认祖归宗怕是认错了吧……” “那我就按现在的中果地图说话！” 老赵真是急了，喊着说出来 : “咱都不说这个，就说——我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我有没有权力教育我的孩子？！！” “你就是你家人把你惯坏了，你听不进去一点别人的意见” 张哥的媳妇梅子在旁边说 “你每天在家张牙舞爪习惯了，没人敢跟你争，你也就不知道你是谁了。你看看你这脾气，你把孩子冷嘲热讽的……你先问问，除了钱，你给你家还带来啥了？你给他们带来快乐了没有？……” “总之我有教育孩子的权力！这个你是们说死了也没用！我教育孩子他是要有些正确的三观的！他得帮助身边的人！这三观他包括人生观……价值……” 老赵又开始掰指头。 “这样吧，你这么高尚，那你赶紧把你的存款捐出来，让DANG和果家替你花了吧，这个和火火的成绩无关。这果家有太多贫困人口还没吃过肉呢。再说，你口口声声说你家火火成绩不行，你自己一本书都不看，你连打出一段没有错别字的话的水平都没有，你强迫孩子咋就那么心安理得呢？” 我在一旁怼他。 “那我告诉你小叶！我咋不看书？！我是太忙了没时间！！！我曾经是赤峰的勾（高）材生！我……我……我1996年中考考了四百多分！我考的内蒙工业学校……我……我……我也还上过大学……我上的是武汉………” 老刘又气又兴奋而急迫，但被我无情的打断了。 “ 拉倒吧，96年考初中中专的水平已经一般了，你也最多就是能勉强进重点高中的水平，你那个工业学校，在内蒙也只是二流学校而已，至于你的大学，你自己也知道，那是收钱就可以上的函授，你比谁都清楚你学没学习，和我别吹学习的牛逼B……” “那你也不能说我没读过书！我知道，你以前总爱编段子笑话我，你当我是傻B啊？我这面子他就是让你揉搓的啊？……”老赵有点急了。 “好的，我以前编段子你也别急，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种现象，我让别人思考，我没写你的名字……” “你连个村长都不是，你凭啥让别人思考……” 老赵说出这话我一点都不奇怪，因为我熟悉他。他和别人辩论，说不过的时候，就会立刻说你连个村长都不是。我只是不明白，他对村长的权威为什么有那种神一般的信服。我也没来得及问问他，他意识里这个村长和村子有没有什么关系？如果他遇到两个村长，那他该听谁的呢？ 也许，真的是原生家庭给他划定了至今突破不了的认知边界，所谓的命中注定，也无非就是如此吧？ 　　我灵机一动，故意不动声色地说:“嗨，老赵，你还真的错了，我现在虽然不是村长，但我已经是处长了，哦不，是副处长……” 因为我知道，要想说服老赵，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成为他佩服的那种人。 “啊？！！！小叶……你……你……你提处长了？” 老赵正陶醉在他初中高材生的美好回忆之中，也正为他的一句我不是村长该闭嘴了而沾沾自喜、准备开始陈述他的有关教育孩子的心得体会时，那美好的感觉，被我一句话，给全都暂停重启了…… 就像一个正沉醉在温暖按摩中的醉汉，被突然而来的一盆凉水兜头泼醒。 老赵惊得一个机灵，你立刻会想起来赵本山那个小品，差点从乡长家的炕上掉下来那个情景。 “那你……你啥时候提的啊？！……你知道处长他是啥级别啊？！！……那乡长才是个正科级……唉你弄错了吧？你是不是提了正科了？……你他咋不告诉我一声捏？……你……你……” “哦，一个多月了，我最近太忙。再说了，这个私事儿大张旗鼓干嘛啊？那张哥他世界各地的飞来飞去，他告诉你了吗？” 我故意不紧不慢的 :“我咋能不知道我是啥级别呢？你做一年生意他挣多少钱你能记错吗他这个？副处其实也没啥，我这么多年了……” 我故意不看他。 “那……那……那副处相当于副——县——长——啊……哎呀！……我说小叶……我……呵呵……我……” 老赵彻底懵圈了。 “唉！我没有地方工作经验，不可能到县里，调到政府部门也就在厅机关待着。唉不说这个了，老赵，谈谈你自己吧，你打算陪孩子学习不？” “他这个……这个……这个我太忙了，没时间啊……我咋不想呢……我……我不像你每天读好几十本书……他我这个……我真佩服你，不写错别字，标点符号还都用得不差，这个，你哪天得教教我啊，教教我……” 老赵忘记了他初中高材生的梦境，开始慢慢醒来。 “你不用和我学，我算个啥，你别再骂你儿子就行”…… “他就听不进去个好话，小叶你别理他” 嫂子有些不耐烦，劝我。 这时候，我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在另一个桌上和厨师掰手腕，他输了。我说你和天天颠勺的人掰腕子，功夫还差点。 这时老赵来了兴致，要和我儿子掰。 我说你坚持不了五秒，老赵不信。后来果然是五秒。大家哈哈一笑，老赵又要和我掰，我说你坚持十秒就算我输了。然后果然，我十九八七倒数到一时，他输了。 然后我们开始闲聊一阵。没人把话题引到孩子的成绩上，老赵又不甘心，教育火火“我告诉你，那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爸爸在东北，那地方有几个内蒙人敢去做生意啊，那地方……那家伙，哎呀，都他妈是黑社会啊……那别人都不敢去，你爸爸就平趟了……你知道我跟谁关系好吗？……那家伙……” 我再一次忍无可忍，他又开始吹牛。 “老赵，你好好教育孩子先自己做人好不？你不吹牛能死啊？还趟平黑社会？来个居委会大妈都能把你吓得睡不着觉，你还趟黑社会？还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你一共也没去过几个省，连你儿子看外国大片你都不让，这么说吧，你走的路，是比我多呢还是比张哥多？” “我……我……我”老赵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脸憋的通红。 “这顿饭是我请的！” 憋了几秒钟，他突然大喊一声。 这回轮到我和张哥两口子懵圈了。 “那你啥意思呢？你到底想说啥？”副处长也有点镇不住他了。 “我请客吃饭，你们就得顺着我说！那你们吃我的喝我的，那你们就一点礼貌都不懂？！！你们会不会听我说？你们就得听我的！听明白了吗？！！！” 老赵这次表达得清晰准确，脸上青筋暴起。 我再次忍无可忍，啪的拍了桌子。 张哥知道我脾气不好，他以为我要揍老赵，赶忙示意我坐下。 我看着他说:“老赵，你他妈就是个十足的土鳖！你以为我们他妈爱吃你这一口还是咋的？我告诉你，如果不是陪你，我和张哥都他么不到这么小的馆子里来！你就是个井里的蛤蟆，还拉着孩子不让他出去，幸亏孩子没听了你的。我告诉你老赵，你听好了，这顿饭钱我付了！下面你就乖乖的，顺着我的意思听着……” 张哥两口子也是强忍着没笑出来。 “那，那，那你们就一句也不听我的？” 老赵认真而愤怒的盯着我的眼睛。 “就是，就是一句也不想听你的！” 我也盯着他。 …… 老赵掐灭了烟，决绝而大义，拂袖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