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星星遇上了太阳,才璀璨闪耀。玩泥巴塑菩萨的民间艺人姜全贵遇上大型泥塑奇观《收租院》,才发挥出潜能,与专业学人一起为中国雕塑界树起一座丰碑,也把“姜全贵”这个名字附刻在了中国的雕塑史册上。美术界不会忘记他,家乡人民不会忘记他。</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不幸之中的有幸</b></p><p class="ql-block">幸与不幸,首先在于出生。姜全贵的不幸就在于他出生于一个赤贫的农家。一家人住在南部县永庆乡(原永兴乡,现归属大河镇)大洪坝半山坡的草房里,艰难度日。爷爷姜子民,父亲姜结山均是画匠,擅长泥塑神像,彩绘金身,袍盔制作。忙时务农,闲时上庙塑菩萨,但地位低下,挣不到几个钱,始终穷困。1945年,年仅13岁的姜全贵辍学跟着父亲学泥塑,出没于庙宇和川剧班子。在民间文化的熏陶下,他的艺术潜能迅速得到开发和展现。写字、画画、唱戏、打锣鼓、制盔甲、扎狮子等,一见便知,一学便会。玩泥巴更是青出于兰而胜于蓝,比父亲快,比父亲更有创意。</p> <p class="ql-block">新中国成立后,南部县文化馆在发掘民间艺术时,听说了这个年轻人。叫来一试,仅在一小时内便塑造出一尊英姿飒爽的“穆桂英挂帅”泥像。从此崭露头角,常被各级文化部门调用。1957年,南部县文化馆要求他创作名为《喜庆丰收》的泥塑作品,他不会,与父辈那懂得创新呢?仍然在空眼石头上插一根木柱,再往上面敷泥。用塑泥菩萨那一套老办法,过去塑造的除了“十殿”和“百子图”里的有些鬼怪,大都是仙佛神爷、王侯公主,只要做到眼观鼻、鼻观心,不像凡人,品貌威严就行了。文武 邪正的区别,也就是武夫无颈、文官双手平肩。姿式也很呆板,只有坐、站、盘腿几种,也不用做大面积的肌肤。至于衣服,这些神仙都是披绸挂缎的,也规整好做。更不用说构图的疏密、人物的安顿和五官的立法、表情神态了。文化馆的同志对他说“老姜,解放了的劳动人民不能再塑成这样了。 时代不同了,看的人、塑的人也都不同了。” 他惊了一下,开始感到老一套不行了。但是,怎么变法,还是摸不到缰。任务虽然完成了,但困惑并没有解决。直到几年后去到大邑地主庄园,与高手合作后,才懂得了要观察生活才能塑造好“现代化”人物。</p><p class="ql-block">因永兴乡梁家河川剧班前几年就经常请他父子二人制作道具和登台票戏,久之难离,便真诚邀请他们将家迁来。于是在这一年,姜全贵一家搬至梁家河入户。</p><p class="ql-block">1959年,从他为川剧班泥塑的《断桥会》、《柳荫记》等折子戏片段和为迎国庆十周年创作的《屈原》、《百寿图》、《喜庆丰收》等作品中,选送了几件参加“四川省民间美术展览”,引起了美术界的关注,四川省文化局社文科科长高文与南充地区有关领导协商,将他借调到成都。</p> <p class="ql-block">穿草鞋步行去成都报到的姜全贵由此登向艺术的大雅之堂。先在群众艺术馆打杂帮忙一年多后,被送到美术培训班脱产学习。</p><p class="ql-block">中等个头的姜全贵,身材单薄,却精灵聪慧。他走路飞快,喜欢边走边哼川剧或民间小调。与人交往,嘻嘻哈哈,谈天说地,风趣幽默,所到之处,倍受尊重。不仅因为他是个身怀绝技的“泥塑达人”,也因他的个性豁达,喜笑颜开而人见人爱。</p><p class="ql-block">对于自己的身世,姜全贵在口述《从塑泥菩萨到参加“收租院”创作》一文(此文由记者欢路整理,发表在1965年《美术》杂志第6期。以下简称《口述》)中说道:“旧社会里有句俗话说,穷不学礼,富不学艺。我家三代做泥塑,我十几岁就随父亲做泥菩萨。这种手艺,只有十冬腊月间忙一阵,平时就务农,勉强糊口。解放后,我在家乡南部县参加劳动,也常常到县文化馆去帮忙搞展览会。去年5月,省群众艺术馆聘请我到大邑县陈列馆搞泥塑……党和政府为了培养我,1961年就送我到成都学习了一年半,要在旧社会,学手艺是要背米带灯油的。现在,要我们做点工作,领导上还这样看重和优待我们,车迎车送的。吃了劳动人民的粮,就要尽到心,不能还是‘吃老本’, 挣现成钱。”感恩之情,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身逢新社会,姜全贵的艺术才华得到重视,实为幸运;遇上了《收租院》,让他的艺术生命发光闪亮,人生价值充分展现,更是大幸。</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收租院》里展身手</b></p><p class="ql-block">《收租院》是陈列于大邑县刘文彩庄园的中国现代大型泥塑群像的名称。共塑造114个真人大小的人物,分为交租、验租、风谷、过斗、算账、逼租、怒火等7组群像,以情节连续形式展示出地主剥削农民的主要手段──收租的全过程。《收租院》名震一时,成为那个时代人们最难以忘怀的集体记忆标本之一。</p><p class="ql-block">1964年春,刘文彩庄园陈列馆为了紧跟阶段斗争教育的形势,成立了“改馆委员会”,美工李奇生,杨青和、汪特翁、舒致宾和民间艺人吴吉安等人参与策划,改委会决定用泥塑代替灯箱式小泥人、蜡像。为增强实力,调来民间艺人姜全贵。经过一年的努力,《收租院》的创意与环境设计诞生了:同时采用中国民间和西洋雕塑手法,在新公馆制作与真人大小一样的泥塑,还原当年农民交租的景象;创作组成员名单宣布了:李奇生、姜全贵、唐顺安、张富纶;展出时间定下了:1965年国庆节。</p><p class="ql-block">时间紧,任务重,创作组决定邀请外援。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师赵树同、王官乙,带着学生李绍端、龙绪理、廖德虎、张绍熙、范德高一行7人,于1965年6月4日来到大邑,加入了创作组。</p><p class="ql-block">创作人员先后到成都、新都等地,参观城隍庙、宝光寺,借鉴古人塑泥菩萨的技法。导师姜全贵每到一处都要毫无保留地向大家介绍塑泥菩萨的奥秘,不停地比画、指点、讲解,揭开漂亮罗汉神秘的面纱,一路上,他操着地道的南部方言,将自己几十年来积累的经验和盘托出,听者无不入迷。</p> <p class="ql-block">回到陈列馆,改委会本着“能者为师”的原则,避免学院的人对民间艺人摆架子,特意安排姜全贵给创作组讲授民间艺术。</p><p class="ql-block">好个泥腿子姜全贵,不推辞,不怯场,面对川美的师生侃侃而谈,讲得相当成功。事隔40多年,记者王治安采访当年的亲历者,他们对于姜全贵第一课的出彩讲授仍记忆犹新,评价特别高。现场情景被王治安写入他的著作《轰天绝唱一一“收租院”泥塑奇观》一书中。写得详细而传神,原文照录,留此存照:</p><p class="ql-block"><i>那一天,陈列馆很热闹,听说姜全贵要登台讲课,无论是学西洋雕塑的,还是学传统泥塑的,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全都来了,大家宛若小学生一般,坐得整整齐齐,虔诚认真地听课。</i></p><p class="ql-block"><i>姜全贵讲述得有条有理,主题是一个“泥”字。</i></p><p class="ql-block"><i>他说,泥的选择很重要,泥要纯,选没有腐殖质的黄泥最好。泥从外面运回来,先晒干晒透然后把其中的石块去掉,放在盆中用清水浸泡,并让蒸气溢出,泥和水的比例是一比一,浸泡时间一小时为最佳。随后,用手再进行筛选,将其中小石子选尽,再把稻草倒入,用脚踩匀。泥,一定要有韧性。</i></p><p class="ql-block"><i>在泥塑艺术中,上泥最为关键,也是最难的艺术。他说,整个上泥的过程,可分为三段进行:</i></p><p class="ql-block"><i>第一段是上大泥,也叫粗泥。上大泥时,先沾点水,然后顺着骨架,把大泥挤压进去,让泥能粘紧骨架,要注意一定要以中心线为准,来掌握动态、宽窄的比例,要使体态自然,同时,四肢形体的圆、扁形状都要做出来。例如,农民的肩、骨盆一般比较大些。</i></p> <p class="ql-block"><i>第二段是上草泥,也叫碎草泥。大泥上好后,稍干一点,可以开始上草泥。上草泥用的草,要比上大泥用的草短一些。</i></p><p class="ql-block"><i>第三段是上细泥。细泥是用棉花拌泥,等待草泥稍干后,就上细泥。细泥的和法是,先将泥泡好后,把疏松的棉花铺在上面,用手拍打,然后再捏匀。上细泥是最为重要的一道工序,整个塑像的好坏,这一段起着决定性的作用。人物形象的塑造,衣纹的走向、表情、神态、动作、姿势等等,都要通过上细泥来体现……</i></p><p class="ql-block"><i>那一天,台上,姜全贵口若悬河,讲得头头是道;台下,听者神情专注,津津有味。</i></p><p class="ql-block"><i>讲课结束后,赵树同对姜全贵的精彩讲授很赞赏。他说“姜老师的讲课很重要,我们过去学的是西洋雕塑,对中国的民间艺术知之甚少,同学们对此更是一片空白。你们应该很好地理会姜老师所讲的内容。姜老师做泥塑,特别是做人的骨架、体形、衣纹,既快又准,有味道,给我的印象深刻。姜老师的表演示范也非常精彩。这说明民间艺人是从实践中走来的,掌握了过硬的本领。我们今后要多向姜老师学习请教。</i></p><p class="ql-block"><i>这是姜全贵讲的第一课。随后,他又讲了第二课、第三课、第四课……</i></p><p class="ql-block"><i>对民间艺术的特点,以及民间艺术在泥塑《收租院》的创作过程中所占的地位,创作人员都有了深刻的体会。</i></p><p class="ql-block"><i>1996年4月20日,记者在采访赵树同时,他深有体会地说:“姜全贵是位很能干的民间艺术家,他讲述的技法、经验,都是从民间来的,从实践中来的。他塑的衣纹千变万化,令人折服。而且,在《收租院》的一百多个人物中,有三四个狗腿子的衣纹都塑得不一样,神与情,共性与个性都十分明显。他的泥塑确实富有很浓的川味、传统味、民间味。</i></p> <p class="ql-block"><i>“我们从西洋雕塑中学到了不少的东西,法国的、意大利的、欧洲的都学过,而且纪实的手法都很强。同时,对人体解剖学和人体骨骼的科学规律都能掌握,可对民间艺术,对中国特有的传统艺术却知之甚少,或者说一无所知。老实说,在《收租院》的创作中,我们从民间艺人姜全贵的身上,学到了不少的东西。</i></p><p class="ql-block"><i>“民间艺人塑菩萨(特别是搭架子)有其特殊的方法,和西洋雕塑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我们搞的是'案头雕塑’、'架上雕塑’,用钢筋、木材、水泥搭架子。而泥塑是在石板上打洞,在洞上栽木架,木架子就是人体的骨骼,所以一搭就要求成功,不搞第二次。姜全贵要求我们搭架子要做到不摇、不露、不垮,这就要动脑筋。所以他要求预先做到胸有成竹,搭好架子就等于成功了一半,架子搭不好就会失败。这经验非常可贵呀!”</i></p><p class="ql-block"><i>事后,参加过《收租院》创作的人,也曾回忆当初的情况,他们都对民间艺人姜全贵作了很高的评价。</i></p><p class="ql-block">经过一系列的准备,进入塑像阶段了。那是1965年6月23日,开工第一天,打头炮的是姜全贵。在大邑刘氏庄园博物馆的历史档案中,保存着一位创作人员当时亲笔写下的翔实记载:</p> <p class="ql-block"><i>6月23日,正式开工,首先请农民雕塑家、民间艺人姜全贵表演示范,用泥塑菩萨办法是我们未曾见过的。先用一块石板,约10公分厚,长方形或方形,以脚的跨度而定,自己在上面站成要塑造人物的姿态,以脚跟为准定下位置,将作为脚的骨架的木棒或木材立在脚跟的位置,再按木材头形画圈,按此圈形状用铁钻在石板上打两个洞,将木材插进去,如不稳定可加楔子,如重心偏向或着力点小,可加固钢条,在关节转弯处用榫头钉钉子,躯干用一块方形木料夹钉在大腿的木材中,在躯干的方形木料上再钉头和手,必要时可用钢条、铅丝。木材骨架搭好以后,用草绳(稻草搓成小指头粗)横着缠,体积大的地方(如躯干)内加稻草,手掌手指可以用铅丝扎成。大架搭成,将地面按石块大小挖坑,将石板埋下。这样,如真人大小的塑像就踩在地面上不会倒下来,石板插入地里也不会腐蚀。以上是第一步。</i></p><p class="ql-block"><i>第二步,上粗泥。粗泥是将一般地里的普通泥(晒干最好),用砖头在地上砌一个小池子,将泥放入,如晒干的泥见水很快就化,再撒进30至50厘米长的稻草,和泥的比例大约是二分之一的稻草,用脚踩,将泥和稻草揉在一起,不让泥土太有粘性,必要时可加沙,因为越是粘性大的泥收缩变形越大。然后将粗泥抓起来上到骨架上,捏紧,稻草起到牵连作用,还可以利用它做出主要的衣纹。粗泥上完以后,放置几天,让它干,干到百分之八十左右,最好不要干透,否则细泥上去连接不好,会发生龟纹裂口,如果干得不够,水分过多,变形收缩就大。此时进行第三段上表面层细泥,即棉花泥。棉花泥是和草泥一样的泥,但经过筛选,经晒干砸细,放入水缸或面盆内,盛水,细泥经浸泡后化为较稠的形状,如浆糊状,再将弹好的棉花铺于泥浆中拍打几下即与泥浆混合,抓起来,放于案板上与较细的河沙揉在一起,沙和泥的比例一般是各二分之一,但可变比例,泥多些较好塑,但收缩变形大些,裂口也大些;沙多则塑造难些,但变形和裂口少。棉花比例的多少也一样,多些结实些,裂口情况好些;反之,棉花少些塑起来方便,但裂口多些。</i></p> <p class="ql-block"><i>在上细泥的同时嵌眼珠。眼珠,过去民间艺人是用一种植物黑色圆形果实来做,现在用玻璃烧制,光泽更好。</i></p><p class="ql-block"><i>姜全贵的表演示范是精彩的,他技术熟练,手法很快,衣纹理得有规律,来龙去脉很清楚,似乎一件衣服可以脱下来。而且,透过衣服,即可看见人物的肋骨和脊梁。还有狗腿子的模样、神态都很逼真。</i></p><p class="ql-block"><i>这一着,对刚进入泥塑的人及美院的师生有些疑惑:眼珠嵌好后,黑色眼珠与整个雕塑似乎显得不协调。</i></p><p class="ql-block"><i>是的,学校教的是西洋方法,人物塑好后眼珠瞳孔挖进去成洞状,让光影产生瞳孔感觉,现在是实实在在地嵌进一颗黑珠,看起来不习惯。</i></p><p class="ql-block"><i>然而,农民群众喜欢,他们说挖洞的办法是“有眼无珠”“没有神光”……</i></p><p class="ql-block">《轰天绝唱》接着写道:</p><p class="ql-block"><i>姜全贵在表演时,还塑了另一组人物,是“拖儿带女”。他像耍魔术一般,几招几式就搭好了架子,缠好了草绳,并上好了大泥。</i></p><p class="ql-block"><i>姜全贵的精彩表演结束后,李奇生接着现场表演。他塑了一位弯腰驼背的老头推着鸡公车,车上堆着几囗袋稻谷,前面是骨瘦如柴的小孙儿牵着绳子,使尽力气,弯腰向前拉车。末了,李奇生还在老农头上拴上一根稻草,堵住下流的汗水。在场的创作人员,按照上述两位表演的技能技巧,动起手来,揉泥、搭架子、缠草绳,齐头并进,拉开了塑像工程的帷幕!</i></p><p class="ql-block"><i>接着就是现场练兵。唐顺安塑了一个挑担子送租的农民;张绍熙塑了一条坐在狗腿子旁边的狗,王官乙塑了一个送租的老太婆;还有张富纶、李绍端、龙绪理、廖德虎等人都一齐上阵,动手搭架子、缠草绳、上大泥,塑起了几个壮年农民。</i></p> <p class="ql-block">姜全贵泥雕“拖儿带女”,美院学生现场观摩</p> <p class="ql-block">以上节录也许太多,但太珍贵,太难得,不读就不可能知晓姜全贵的传统泥塑水平有多么独特多么高超。除了当年现场的合作者,谁能说得这么生动、具体?他在和泥、搭骨架、上粗泥、塑细部、做衣褶、安眼珠和磨光等泥塑工艺流程中,具有独到的见解和一整套成熟的技艺,令创作组的同行们也学到不少民间的传统技艺。</p><p class="ql-block">对于姜全贵来说,在这里能遇到各有所长的高人,无疑是个难得的良机,所以他很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他在《口述》中坦诚地说:“做那个狗腿子时,我想神肥鬼瘦,无福之人没屁股,这是传统法式。后来同志们分析了这个人物,觉得处理成一个狂嫖滥赌、凶残可恶的干瘦子较好……做狗腿子的衣纹时,传统的手法比较适应。后来我又用同样方法去处理飞轮风谷机前那位老贫农的衣服时,就不对头了。同志们说做得这样潇洒,像八仙过海,风动的感觉是有了,但不是此时此地贫苦农民的衣褶,对加强人物的心情更没有作用……美院同志利用第一道粗泥的纹折,上细泥时不过分磨光,再根据实际情况,加强脊背、肩膀、膝盖等处的补钉,做的很真实。”他经常借阅美院师生带去的解剖学等专业书籍,弥补理论知识的不足。因此,姜全贵不但以其高超的技艺,也因其虚心学习,勤于思考,善于创新等优良品质,受到雕塑专业工作者的敬重。</p><p class="ql-block">必须要说明的是,《收租院》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是中西艺术合璧的产物,近20位创作人员仅用4个月时间就高效完成如此大型的群雕,在中外雕塑史上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他们各展所长,按照设计图,在第一道工序上,大家一齐动手,搭架子、缠草绳、上大泥;然后一部分人上细泥;接着由赵树同,李奇生带着整理小组,进行全面检查、整理、定形;最后,由姜全贵等人做衣纹,安眼珠。使整个创作形成了流水化、专业化。</p><p class="ql-block">对于集体创作,姜全贵在《口述》中检讨自己前期“分工不合作,旧社会的行帮习气没有克服,吃老本钱,抱旧手艺,不愿磨心,也怕吃苦,又不和劳动人民结合,不向生活学习,不懂得设计。因此不能做出很好的成绩。”美院的师生参与进来后,他“很高兴,心想他们一年360天就是钻的文艺这东西,都钻通了。美院同志教我们如何从文艺方向上去看待利用和改造旧形式为农民服务的问题。……在这次创作设计中,我提了几点小意见,也被接受了。具体制作时,也是综合大家的智慧,互相修改,增长补短,共同完成。每件塑像中,谁都出过力、负到责。对比过去那样分工包做、各做各的,互不关心的情况 就完全不同了。大家对工作的意义很明确, 做到了化除私心,团结一致,竭尽全力,发挥所长。”</p><p class="ql-block">当然,姜全贵也有技术上的短处,他在人体的结构和比例上拿不准,大都没有骨骼和肌肉关系,没有力度。这是他长期塑菩萨的原因。赵树同老师为发挥他的特长,安排他搭架子,塑衣纹。每每塑到脖子的时候,赵就不要他再往上塑了。</p><p class="ql-block">9月15日,四川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师伍明万、龙德辉带领一年级学生隆太成、黄守江、李美述、马赫土格(彝族)、洛加泽仁(藏族)参加了后期创作组的扫尾工作。</p><p class="ql-block">《收租院》的4个技术骨干的领军作用是功不可没的。第一个是李奇生,一、二文字稿和造型稿出自他手,是《收租》的第一作者。也是个全能雕塑高手,推车老人、捧谷老人等12个人物是他主雕的(后来成为著名雕塑家,群雕《老成都茶馆》、大型铜雕《百年大爱》是他的代表作)。第二个是姜全贵,对《收租院》的成功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他在和泥、搭骨架、上粗泥、塑细部、做衣褶、安眼珠、磨光和对道具的处理等泥塑工艺流程中,具有独到的见解和一整套成熟的技艺,民间艺人的传统技法,提升了艺术品的生动性。其余两个是川美的赵树同、王官乙老师,西洋雕塑技法娴熟,对人体比例,肌肉纹理,面部表情都起着把关作用。</p> <p class="ql-block">姜全贵在《收租院》现场塑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跟着走红成明星</b></p><p class="ql-block">1965年国庆,《收租院》如期展出。预展3天,观众近3万。</p><p class="ql-block">经过四川省美协主席李少言不遗余力的推荐,北京来了华君武、王朝闻、刘开渠,面对群雕,十分激动。王感叹说:“泥塑《收租院,是意识形态上放的一颗’原子弹’。”刘赞叹说:“这么好的艺术,不带洋气,不带俗气,充满大气。”经他们竭诚推介,全国各大媒体强力宣传后,观众如潮水般涌向安仁镇,泥塑《收租院》的名声响彻神州大地!</p><p class="ql-block">同年12月24日,40个真人大小的复制泥塑人物和部分大型照片组成的《收租院》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展出,到3月6日止,参观人数47万!场面火爆,新闻报道铺天盖地。</p><p class="ql-block">1966年初,《收租院》被拍成30分钟的电影纪录片搬上银幕,借助视听元素把死东西变活了 ,在全国连续放映了8年。</p><p class="ql-block">1966年5月,《收租院》再次进京,在故宫展出,依然火爆,据不完全统计,接待观众近1000万人次。</p><p class="ql-block">随后,复制品走出国门,应邀去阿尔巴尼亚、越南展览。</p><p class="ql-block">1988年,复制铜像赴日本、加拿大巡展。</p><p class="ql-block">《收租院》达到家喻户晓的程度,半农半艺的姜全贵也随之走红。他几次进京参加复制,应邀去过大同煤矿、门头沟、阿尔巴尼亚、越南等地复制。见了世面,成了当时的雕塑名星。</p> <p class="ql-block">姜全贵1966年在天安门的照片</p> <p class="ql-block">姜全贵成了名人,家乡人自然要请他显显手艺。建兴闻风而起,最先复制了《收租院》。</p><p class="ql-block">为了解这段历史,笔者于2022年5月和7月专程去建兴镇采访了两位八旬知情人。当年建兴公社的党委书记敬瑞涛说:“1965年底,南部县委组织全县党政干部去大邑参观《收租院》,回来后,听说姜全贵在大邑完成任务后回到家了,公社党委便决定立即請他来,也搞个小型展览馆,便于进行阶段教育。我们专门组织了一个班子配合,7个人,由敬懋阳负责。姜全贵这个人很朴实,很高兴地接受了任务,根本不讲价线。地点选在公社的礼堂,夹出半边来,空间很高,光线足。由于资金筹集困难,大家都尽义务,不付报酬。吃饭就在公社伙食团。”</p><p class="ql-block">敬懋阳接着讲述:“是我去义兴梁家河找到他同路来的。三个多月从始到终都是我给他当下手,找来黄泥巴和熟,用杉木搭架,铁丝綑绑,草绳缠绕等活,都是他指挥我们几个干,按小样图片作标本,第一次弄好后,要等干透,再用短绒嵌缝子。第二次他亲自动手过细。一共塑了30多个人,选取了交租、风谷、验租、算账各组中的代表人物,与真人一样大小,浓缩了《收租院》的内容。大冬天冻手冻脚,但姜老师毫不怕冷,带领我们加班干。我们成了朋友,还合影纪念(如图)。</p> <p class="ql-block">1966年初,姜全贵(左)与敬懋阳在建兴留影</p> <p class="ql-block">展出时,门口的喇叭放着《不忘阶级苦》的歌曲,观众络绎不绝。南充、武胜、岳池等远处的人都来看。一直展出了5年。”</p><p class="ql-block">南部文化馆也请姜全贵去布置了两个展馆,时间大约在1969年。限于时间、经费、人力等条件,未塑大像,捏的是小样。也选择性复制了30多个人物。任开烈当下手,观摩了制作全过程,且虚心求教,从此爱上了雕塑。柳林公园的陈氏三状元塑像,火烽公园的李鸣珂塑像,大力寨的铜牛均岀自任开烈之手。</p><p class="ql-block">前不久,笔者到梁家河找到姜全贵的大儿子、退休在家的姜家祥,想看看还有无雕塑作品。家祥说:“父亲在大邑搞《收租院》时,我在部队服役,曾去看过他。不几年后,省里正准备解决他的工职问题,就病了。得了肝癌,在华西医院动了手术,我请假去守护了两月。最后是由陈列馆馆长石春山和馆员王永松护送回到老家的。留下的几件雕塑作品和照片都被县里的人要走了。”</p><p class="ql-block">二儿子姜家瑞在成都打工,听说也挺有艺术细胞,接通了他的电话,他回忆道:“父亲是1971年农历4月22去世的,正收小麦。我才11岁,遗憾的是他一直在外面忙,又走得太早,我没有学到他的艺术。”</p><p class="ql-block">“听你哥哥说,你的字写得不错,能写几个字给我吗?”</p><p class="ql-block">他用钢笔写了一行仿宋字,从微信上发来,果然中规中矩,刚劲有力,透出乃父的艺术灵气。(如图)</p> <p class="ql-block">姜全贵二儿子姜家瑞的钢笔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说不完的《收租院》</b></p><p class="ql-block">“文革”10年中,《收租院》一路走红,但也遭到过批判,说它悲苦有余,反抗不足,斗争只是停留在意象却没有实际行动。于是故宫展览时,创作组开始修改,增加了“造反夺权”和“继续革命”两个部分。</p><p class="ql-block">1977年,四川美院重新用玻璃钢制作,表面镀铜,回归开始创作的形态。</p><p class="ql-block">1979年,全国第四届文代会上,《收租院》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雕塑一起被誉为新中国成立以来两大优秀美术作品。</p><p class="ql-block">随着“文革”的结束,《收租院》因其政治意义的剥离而开始了长期的沉寂。直到上世纪90年代,《收租院》艺术价值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而重返人们的视野。1996年4月24日,为纪念《收租院》创作30年,海内外的艺术家、评论家以及原作者70余人在重庆川美召开了“《收租院》国际学术研讨会”,与会人员从各个方面给予了高度评价。1999年,旅美华人蔡国强在48届威尼斯双年展上,现场展示《威尼斯收租院》的雕塑过程,荣获金奖,并在世界各地持续巡展,从而引发一轮论战和版权之争,再度掀起《收租院》热。学术界围绕《收租院》的是与非开展了热烈的讨论,观点各异,碰撞激烈。争论的焦点就在于这件“美术样板”作品难以忽略的“政治外衣”在时代语境的变迁中不断遭受从浪尖到谷底的两极评价。</p><p class="ql-block">肯定它的主要观点是:社会主义的文艺必须是为政治服务的。《收租院》是阶级斗争的产物,它深刻表现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固有矛盾,将现实主义创作方法推向了一个新的艺术高点,起到了艺术走进人民紧跟时代的积极效果。从艺术角度看,它是“精心的自然主义仿制”,在中西艺术结合上有重大突破,在民族化、通俗化上创造了一种十分少见的艺术风范。</p><p class="ql-block">持否定态度的观点是:《收租院》首先是个宣传品,它捏造罪状,将刘文彩妖魔化;非常复杂的社会现象和人性现象,被简化为两种阶级符号式的人物决一死战。制造谎言煽动仇恨所带来的效果,一方面是形成主流教育观念:“谁穷谁光荣,穷人就是革命;谁富谁罪恶,天下乌鸦一般黑,富人就是反革命。”另方面是给许多无辜者带来了不能承受的灾难。它其次才是艺术品,但思想简单,艺术粗糙,属于谎言艺术,是中国美术的耻辱经典!</p> <p class="ql-block">中性的评论是:《收租院》是政治与艺术结合的范例,它所反映的是中国封建地主阶级的剥削本质,艺术的刘文彩与政治的刘文彩、历史的刘文彩是不同的,不管有着怎样的夸张和变形,蕴含其中的属于人类的永恒情感,比如痛苦、绝望、同情和粗暴,具有穿越历史的相通性。我们过去总喜欢贴一些简单化的符号标签,善就是绝对善,恶就是绝对恶,以为只要创作真诚就应肯定。面对特定的历史时代,这些问题都是应该反省的。</p><p class="ql-block">争论归争论,《收租院》并未被时光消解。</p><p class="ql-block">2009年9月23日,由四川美院提供的103件玻璃钢镀铜《收租院》群雕出现在德国法兰克福申恩展览馆。这是《收租院》真正第一次大型国际展出。</p><p class="ql-block">2011年3月8日,亚艺村炎黄艺术馆举办大型雕塑《收租院》。特定时期的政治色彩造就了《收租院》,使它成了30年前人们关注的焦点,30年后又成了世界范围内艺术上的热点。在时代的变迁中,《收租院》的政治价值与艺术价值完成了交接。《收租院》逐渐在艺术领域内重新释放能量和光彩。</p><p class="ql-block">当年参加《收租院》的近20个原创作者也都随着它的起伏而起伏,尤其是主创人员李奇生、赵树同、王官乙备受关注,他们的工作、生活无不联系着他们创作的《收租院》,他们或应邀指导或接受采访或著书回忆,总有说不完的话。其中,姜全贵是他们绕不开的重要人物。</p><p class="ql-block">可惜,天不假年,姜全贵才39岁就走了,留给美术界和家乡人民的,是难忘的回忆和永远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2022年7月于南部</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15px;">参考资料:</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王治安:《轰天绝唱》一一“收租院”泥塑奇观》2001.2.天地出版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骞跃堂:《泥塑艺人姜全贵》,载《南部文史资料》第8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王传直:《南部雕塑艺术上的三位代表》,载《南部文史资料》第22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刀刻春秋 墨濡千古——李奇生雕塑作品》,载百度《雕塑华章》(第三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刘雅婧:《“收租院”的前世今生》,百度网易新闻频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孔祥福:《有谁还记得当年的“收租院”》,百度凤凰资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采访:姜加祥、姜加瑞、敬瑞涛、敬懋阳、任开烈、李正元、白明江、何仕奇、王从地、鲜铸昌、胡云伯、梁凤奎、梁凤州、宋纯德。</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刘松乔,四川省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南部县政协文史员,南部县历史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