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亲舔碗遐想

夕阳老太太，拒私聊

二，生活回忆录

　　我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记事起便知道老父亲有一种自然养成的习惯。这就是每顿吃完饭后总拿着碗不放，两眼紧紧盯着饭锅，然后伸长舌头，转动着碗舔得干干净净，被老父亲舔过的碗要比现在饭店里刷洗过的干净得多，几乎到了能发光照人的程度。

　　这话不是夸张与胡说，完全是一句大实话，现在55岁以上的人大概都会相信，而不到这年龄的人怎么也不会相信。老父亲舔碗成瘾，我已司空见惯。说他一个人舔碗不合实情，太有点儿狭隘，从生活的实际讲全家人，全村人，甚至全天下人都舔碗。在那饥饿困苦的生活岁月里舔碗是一种节约的好习惯，一种被社会公认的好风尚和传统美德。国家倡导省吃俭用，节约用粮，反对铺张浪费。一顿省一口，一年省几斗这是社会上最时兴流传的话，“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不朽的古诗句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粮食当时贵于黄金，一九六0年市场上一斤小麦涨到三块，相当于一个工作人员三天的工资，换一句话说一般工人干部三天的工资只能买回一斤小麦，况且市场上怎么也找不到东西，粮真比凤毛麟角还稀罕。那时老父亲与人交流的话题几乎离不开吃穿二字。他常说“民以食为天”。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每每吃完饭，双眼总是看着锅里，然后转动着碗舔得干干净净，好象胃里还缺少好多的食物才能填饱。

　　让历史的灯光聚焦在上世纪五十，六十，七十年代的史页上，看看当时的生活与现实：

　　一九五八年 的大跃进，导致国民经济濒临崩溃；一九五九，一九六0⃣，一九六一年连续三年遭自然灾害，全国大面积出现旱灾，澇灾，虫灾使粮食大幅度减产欠收，一时老百姓吃饭成了国家大问题；一九五九年中苏两国关系恶化，苏联政府撕毁合同，撤走了专家，逼着中国人还债；一九六六年又爆发了长达十年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接二连三的天灾与人祸，导致了一场不可避免的长时间的大灾荒，大饥饿默默的降临在中国人的头上。

　　一九六0 中央文件决定国家主席，总理带头节约粮食，停止油和肉的供应。全国工人干部解放军，教师和学生的口粮适当减少供给，人人咬紧牙关，累紧裤带，共度难关。

一九五八年的农村大食堂，每人每天定量二辆粮，顿顿清水煮黄豆，由于缺少营养，我们这代的儿童们个个头大肚子大，脖子，胳膊腿细长，两眼深陷。一九六0年冬天大雪纷飞，寒风袭人，冰封千里，一片银白色的世界。因饥饿人们不顾寒冷昼夜在田野里砸冰破土寻找油菜根充粮。这年冬九十亩油菜籽根救活了全村人的命。一九六一年，一九六二年村民的生活更困难，家家户户无隔夜之粮，为了活命人人提着篮子到处挖野菜，采树叶，剥树皮充饥。村庄的道路上来自邻省陕西，河南逃荒要饭的人结队成群，有的被饿倒在路边，也有的被活活饿死。老父亲从此失去了笑脸，没了喜颜，一天天沉默着脸很少与人说话。

　　老父亲一辈子在他的人生道路上曾经历了五十，六十，七十年代的艰苦生活。几乎长达三十年的时间，三十年的苦难时光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只是短暂的一瞬间，然而，它在一个人的一生中，却是漫长的，一个人活一辈子，究竟能活出几个三十年呢？度过三十年的苦熬时光，对老父亲来说何谈容易？

　　三十年风风雨雨；三十年多灾多难；三十年天灾人祸；三十年愁吃愁穿；三十年历史变迁世道沧桑。老父亲命苦，当他刚吃饱饭不需要再舔碗的时候，却走完了自己的人生道路驾鹤西去。

　　老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种了一辈子田，他惜粮爱粮，天天想粮盼粮，希望自己能有粮，然而粮却与它无缘，一辈子总是缺粮没粮，它面朝黄土背朝天，拼尽了全力，流干了汗水，而总是吃糠咽菜，为衣食犯愁，我常想他如果能活到今天，还会不会再舔碗呢？

读文感想

　　我家老头出生于一个贫寒的农村家庭，小时候经常缺吃少穿，我可毫不夸张的说，他那时穿的衣服不如现在要饭的叫花子，七十年代我和他结婚时他的衣服和被褥都是借来的，自己没有也缝不起。我听村上上年龄的老人说，他们家五，六十年代吃了上顿没下顿，过了今天愁明天，度完今年又愁明年，就这样年年往复，一直被吃穿困绕着。还有人说他上小学差不多到十岁左右了还光着屁股，赤着脚，别人送了一双旧鞋他还舍不得穿，上学的路上脱下拿在手里，不愿穿在脚上，怕穿烂穿脏，不过在那个艰苦岁月里这也是常见的。由于家境贫寒，父母饭后舔碗，他也就学会了舔碗，过去舔碗是一种节约粮食的行为美德，而现在舔碗却是一种不文明，不讲卫生的陋习，但他习以为常，偶尔还是伸出舌头舔一下。小时候困苦的日子让他养成了一种勤俭的好习惯，生活低调，吃穿不太讲究，家有剩菜剩饭他还是舍不得倒掉，他常说这比过去水煮野菜好吃多了。

　　现在看来，只有艰难困苦的生活，才能锻造和铸就一个人的坚强意志。

前五张图片来自网络

文章底稿出于老头（雷天荣）笔下

制作：夕阳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