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水之乐

田云

　　“看，我胳肢窝的淋巴结节就是游泳游没得滴！”

说这话时，六十岁的朱姐将手臂高举过头顶，用右手的食指戳了戳左臂内侧。仔细瞧，朱姐皮色确实红润细腻有光泽，手臂肌肉线条有别于大妈们惯有的松弛。她的语重心长的样子极富煽动性，坚定的眼神仿佛容不得任何质疑。于是我决定，当下、立马、即刻办了张3年期游泳卡，游泳这事无需再踟蹰了。

同样坚毅的表情也出现在同事迎华脸上。

迎华是一位为粗线条的假（姐）子，平常往日笑声就特别。自打游泳后，笑声中的穿透力明显足于以前。按监利老话说，那叫哈哈一声打过河。迎华生性开朗笑点低，与众不同的是，她大笑必伴有肢体语言-----双手击掌加跺脚。即便没听清她说的啥，单从她整出的动静，就足以让楼上办公的我随着她手脚并用的余震欢喜好一阵。自从迎华迷上游泳，我发现她击掌带跺脚的力量也明显大于从前，偶尔从楼下直贯楼顶，我生怕因穿透力过强而导致年久失修窗户玻璃会在强有力的振动中稀里哗啦往下掉。

黄石两日游那晚，我与迎华同宿仙岛湖畔。清风微拂，夜枕波涛，听湖水拍打岸头，迎华一改往日的活泼，若有所思地发表感概:我跟你说，真要感谢游泳，身体和方方面面都强于过去，尤其……这情形，似乎要道出一个惊天大秘密。在她脸上，我似乎看到与朱姐一致的表情，镜片下分明还多了束信仰般的眼神光在闪烁。

给泳协做了不少活动策划和主持，一来二去和兄弟姐妹打成了一片，交流感情吃饭聚餐是难免的。泳协的哥姐们除了声洪嗓亮底气足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能喝酒，常见酒量为半斤打底一斤掏不到底，他们的养生道理是喝酒能祛寒湿气，尤其是冬泳后。参与过他们的早酒，那场面真叫壮观。凡喝至尽兴处，必是头顶冒“青烟”，泗汗水流。就像刚出笼的包子，个个充盈饱满，热气蒸腾。寒冬腊月，前来过早的人们大多畏缩着脖颈哈着冷气，唯这帮兄弟姊妹挽起胳膊打着单褂在那里酣畅痛饮。每个人头上像顶着个无形的大烟囱，升腾的阳气如袅袅炊烟般无限延展，也分不清究竟是火锅冒出的热气还是他们体内生发的阳气，在白雪皑皑的背景映衬下相互交织，与周围环境形成极大反差。若众多饮者欢聚一围桌，那热能场足以将即熄灭的火锅炉子点燃。

游泳真能强身健体？看看他们每日几游的疯狂程度就知道了。这年头，还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顾不上纠结，趁夏季天热水不凉，赶紧买几套显身材的泳衣是当务之急。话不多说，下水，干就完了。

实际我是有一丁点儿游泳基础的，至少我见过青蛙在水中滑行的姿势。至于青蛙最后是如何蜕变为一条美人鱼的，还是等我先学会做一只青蛙再说吧。

对于天生对肢体语言较敏感的人来说，如此简单重复地向前划拉并非难事。朋友建议请个私教，从单一动作开始练起。百度搜索教学视频，觉得请私教未免多余，过于枯燥的练习少有趣味，还低估了自我智商，我需要制定一个富有挑战性的学习计划才是。

还未开始，傲娇的情绪已在体内滋生蔓延。

话说回来，学习任何技能是要些许自信打底的，其实很多事情并非想象的那样难，只是人为因素给自己心理设下重重障碍罢了。收、翻、蹬、夹是腿的分解练习，双手开、划、夹、伸也简单，无非是手动脚不动，口吸气鼻呼气。难就难在如何借推波助澜之力顺势而为，如何把握好节奏的同时调整好呼吸。常言说得好，活着就是一口气，人不能给气憋死。可光做动作不换气，再能的人也扛不住憋啊，要知道，游泳池的水可不如苏打水清甜可口。记得头几回独自练习，为试着露头喘气，结果动作变形手忙脚乱一团糟。同游的陌生人打趣说：姐姐，泳池的水都快让你喝掉一半呢咧。咳，这叫我一优雅女子情何以堪？！

遂下班后拉着迎华来泳池。迎华说：你别着急游，先学会在水里鼓泡泡，露头吸气水下吐气反复练，沽泡泡时间越久越好。你看我。话音刚落，人头不见了，过了老半天才露出水面。她又说：你先别划手，光扶着岸练蹬腿。 过了两天，我与她交流练习心得，她说：你最好先别下水蹬，找个枕头垫在肚子下，先在家里床上练。话没说完，拉起身边两个凳子一拼，趴下身将肚皮顶在凳子上开始脚蹬手划示范。卢姐姐说：小甜甜，我来给你拍视频，只有看自己的动作才能发现错误啊。你看你看，水里撅脑袋和翘屁股不好看呢，你看我。咕咚一声跳下水，两腿一蹬肌肉一抖，老半天才见她远远浮出水面，我将头埋在水里看她上下起伏漂移的弧线，活生生一条美人鱼了。

有次游泳碰见汉九哥和胡燕游得欢，喊我下深水池同游。几个来回后，汉九哥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嗯，你游的不错，是只潜力股，但得学会用肘夹水，只有夹肘才能走水，听到没？

咦？还有“走水”一说？虽然不太懂，明显感觉是行家在说行话。

就这样，在各路人马的指导下，我的进步蹭蹭神速。一不小心可连续来回游500米不带休息。有一天居然得到一位陌生阿姨的夸赞，说动作蛮标准的，心里暗自窃喜好一阵。

迎华隔三差五约我下长江，并严肃保证说：只要带个跟屁虫，前后左右有长江卫士保护着，保证淹不死，喝点江水才能长记性。淹死淹不死是眨眼功夫，没有十足把握，借我个胆也是不敢的。

还是慢慢来吧，我却独恋这一池的安全与清澈。想游时，挑人不多的时候去。阳光晒过后的水暖暖的，水的颜色如大海般湛蓝。虽没有海的辽阔，沉下去，水里的世界却带给我心的澄明。如丝绸般的水轻吻每一寸肌肤，那柔软与丝滑足以安抚各种情绪。每个毛孔也是干净的，水可以浸润更深的密处，洗涤心的尘埃。水上水下如同两个世界，抬头是污浊尘世，到处冲斥着噪声，人与人之间充满了不确定性，有人的地方就有嘈杂与脏乱。而水下是安静的，除了自己鼓泡泡的声音，一切都处于静默状态。静可以让念头空无，也可以给内心留白。即便是无意间与人发生碰撞，水会因阻力而化解彼此间的摩擦。水是怜悯且慈悲的。

愿做一尾鱼，在寂静的世界安静地游。找一条人少的泳道，试图闭眼享受如摇篮般的水波起伏。无需刻意吸气或呼气，只需单纯回归到初始的动作即可。任由身体随波澜上下摇曳滑行，呼吸即随本能需求而自行调整。当心无旁骛将一切归于本真，呈现的状态往往是最符合自然规律且正确的。

为什么小孩扔进水就能游？无非是心无杂念，无所畏惧罢了。细想，青蛙和鱼没请过私教，它们不游照样游得悠哉悠哉？按道理，癞蛤蟆才是蛙泳的开山鼻祖的吧。

水里时间呆长了，时不时想悟出些人生道理。论语有云：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其实老子的这句话是有多种释义的。一种意思是：“智慧的人喜爱水，仁义的人喜爱山；智慧的人懂得变通，仁义的人心境平和。智慧的人快乐，仁义的人长寿。这种解释不无道理，但前提是，人必须是智慧之人。反而言之，并不是所有喜好游山玩水之人都能拥有智慧和仁义的。

另一理解为“智者乐，水” ——智者之乐，就像流水一样，阅尽世间万物、悠然、淡泊。“仁者乐，山” ——仁者之乐，就像大山一样，岿然矗立、崇高，平静。我更倾向于此种释义。真正智慧贤达仁义之人，他们的情趣与快乐传递出来的磁场与信息是与众不同的。如何通过乐水体悟人生？或通过乐山改变性情以正衣冠？我想，其中道理有如读书万卷，需日积月累才能其义自见吧！

想起前段时间背诵宋代王观的一首《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前四句：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意思是：水像美人流动的眼波，山如美人蹙起的眉毛，想问行人去哪边，到山水交汇的地方。世间有太多的大美河山，如果将最美的风景收尽眼底，将美好的事物都内化于心，我想，美人的眼波也会像水一样清澈明亮吧。

读书，运动，画画.....动静相宜，相得益彰。这些美好的事物正在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一切才刚刚开始，无需急，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