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在福寿山

回马枪

（福寿山大门）

福寿山，长沙的后花园，湖南著名的旅游、休闲、避暑福地。

（福寿山日出）

如果时间回溯到近50年前，居住在大都市的人们离她似乎非常遥远；即使是在我们小县城，也很少有人能亲自走进这里一睹她的芳容。

（福寿山祖师岩雄姿）

1973年，我在平江县副食品公司上班，公司领导决定在离县城40来公里的福寿林场发展培育黑木耳、香菇生产，并有意将此设为生产基地，所以领导安排我在这年夏天单枪匹马到福寿山安营扎寨。

从县城到福寿山公路只能开通到福寿山半山腰的吉星大队。县城每天仅有一趟开往位于福寿山山脚下思村公社的客车，从思村上山离吉星大队部还有十多公里的毛路，但很少有货车通行，仅有一辆车宽的毛路坑坑洼洼，杂草丛生。

（思村小镇）

（思村北山）

从思村到福寿山在北山有一条小路可抄近登山，从山脚到福寿山林场的湖坪有30多里山路。当时不到19岁的我一个人第一次进山，谈不上紧张和辛苦，毕竟头年我在隔壁的辜家洞大山里面摸爬滚打有一年时光，对于走山路我已经很习惯，也比较适应。

（从思村北山远望福寿山）

（福寿山脉）

记得当年我第一次进福寿山是在七月份，单位给我开了一张致福寿林场的介绍信，带了现金、粮票和换洗衣衫。挎着的军用水壶灌满了水，当然，饼干是必备的。

从北山走到吉星大队相对来说还算轻松，山路不是太陡峭，一路上不时遇见有进山砍柴的社员兄弟，走上一二里还会见到农舍，偶尔的几声狗吠似乎在给我壮胆。其实我内心最恐惧的还是毒蛇，如果一旦让我不期而遇，被它咬上一口，本人只怕会呜呼哀哉。

（站在吉星，福桶山近在咫尺）

花了近三个小时走到了吉星大队，发现通车的盘山毛路已经到了尽头。抬头仰望，似乎福寿山顶近在咫尺。饥肠辘辘的我，走进一间普通农舍，我准备用粮票和现金与主人买一顿中餐填饱肚子。农舍是那种一层的土筑屋，屋内光线一般。站在屋前远眺如锦绣般的山野，山风吹来，给人一种妙不可言的全新享受。淳朴的山里乡亲非常好客，还没待我开口，夫妇俩就邀请我吃中饭，虽说是小干笋、菌子之类的山里菜，但对我来说，无异于人间美味佳肴。吃完中饭，我给了主人四两粮票和二毛钱。主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最后，他们只要了我那四两粮票。当然，我带来的饼干也非常自然给了他们家的小孩。

（福寿山百福溪清泉）

夫妇俩告诉我，到福寿山走平浏古道有个十八盘，走这边有个十八折。别看从这里上山只有10多里，但山路异常险峻。特别是十八折，民工挑担上山在此都不能歇息，稍不留神，就会滚下山涧。当时我想，山路毕竟只有那么长，再陡峭的十八折咬紧牙关也就挺过去了。装满了一水壶甜甜的山里凉茶，告别了热情好客的山里人家，我信心满满再次踏上登山行程。

（福寿山百福溪瀑布）

虽说烈日高照，但走在遮天蔽日的险峻山路上，不时山风掠过，倒给人一丝凉意。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耳旁传来震耳欲聋的水响，估计山路右侧就是有100余米落差的百福溪瀑布。眼前近90度的山路弯曲盘旋向上。我知道，十八折到了。山路见不到一个人影，鸟都见不到一只，陪伴我的只有那密不透风的次原始森林，和那大树上、藤蔓上不时蛰伏的肥硕的叫不出名字的毛毛虫。脚下不时出现巨大的毒蚂蚁走走停停，让人有了一种莫名的恐惧感。突然，我的颈部一阵刺痛，我下意识用手掌一拍，顿时刺痛感更为加剧。尽管我反复用凉茶，唾液搓洗，但无济于事，颈部很快凸起一个大包，麻辣火烧，让人疼痛难忍。攀爬在十八折，我不能休息，何况也没有地方休息，喘着大口粗气的我继续向上奋力攀爬。由于山路实在太陡，一不小心，我一脚被踏空，人朝右边山崖滚了下去，当时大脑一片空白，情急之下我下意识抓住了旁边的藤蔓，才有惊无险保住了自己一条性命，只不过全身划满了条条血痕。我背靠着大树，惊恐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如果不是那根救命的藤蔓，那么我现在……我不敢多想，理智和现实告诉我，只能继续奋力向上攀爬。随着巨大的水流声渐渐远去，我感到有点力不从心，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休息片刻，望着山下几乎垂直的山路，我想，林场里面那些挑着上百斤日常用品担子的民伕是怎么爬上来的？如果换了我，打死我也上不来。四十多年后，我和我的大学同学一行20多人，重走十八折，走了不到一半，个个累的筋疲力尽，有一位女同学中途还差点晕厥。两个不同时代不同年纪在福寿山十八折历练攀爬，给了我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悟和感受。

（福桶山雄姿）

夕阳开始西下。这条从思村北山到福寿山湖坪唯一的曲折陡峭的三十多里的山路，我从清晨走到黄昏，耗尽了我七个来小时的精力和时光，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徒步登这么高这么远距离的高山，与去年我在辜家洞的长滩相比，虽说那里也是大山，但海拔比这里要低很多，进山路程也要近很多。已经筋疲力竭的我，终于看见了从山中飘来的袅袅吹烟。在山下望见的福寿山地标标志——福桶山就矗立在我的眼前。此时此刻，除了仰慕她的雄伟，我心中也泛涌起一种对她的崇敬和敬畏。

（当年福寿林场场部原址）

从福桶山下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福寿林场场部。这是一栋非常简陋的一层土筑房，前后是八间房，中间是一大厅。八间房每房面积10平米不到，分场长办公室、财会室、招待所、小卖部、总务室和厨房，招待所占两间房，四个床位，每床位一晚住宿费一毛钱。前后房间中间是一走廊。看起来，这个国有林场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总务室墙壁上用毛笔醒目写着:“不计就来钱，不赊来日账”。我在总务室买了饭菜票，定了晚餐，我想半斤米饭应该足够饱肚了。晚餐就是一个菜，海带汤，每碗3分钱。海带汤上面见不到一星一点的油花。谈起“海带汤”，我当时见到的是林场厨房里面用一口大锅煮的海带，锅上方有一竹槽慢慢朝下滴水，大锅底部却又慢慢有汤渗出，正是这样的反复循环，才有了海带汤的产生。

来吃晚饭的都是山下上来打工的民工和匠人，他们饭量之大让人不可思议。来此出公差的就我一人。半斤一钵的白米饭我两分钟就扒完了，总感觉肚子还在咕咕叫唤，但食堂米饭都已卖光。无奈，我只好离座去外面散步。

（福桶山近景）

山上已经开始起风，黑暗渐渐来临。很明显，此时此刻，热得像蒸笼的县城和这里凉爽的高海拔大山气候形成了明显的反差。夜晚降临，满天繁星，山上没有电灯，没有任何文娱活动，也没有朋友聊天，自我感觉非常孤单和寂寞。气温开始骤降，身穿单衣的我明显抵不住寒意，只得进屋找条被单披在身上，这时在我大脑中第一次有了避暑这个概念。饥寒交迫的我，到深夜只得到小卖店买了两个法饼，尽管有点霉味，狼吞虎咽吃下去后身体明显感到舒服多了。

（福寿山祖师岩雄姿）

（站在福寿山坐化石景点远眺）

（云雾缭绕的福寿山平浏交界处）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我就起来了，洗漱过后，我沿着向南的一条小路缓缓前行。山风阵阵，给人凉爽中带一点寒意。场部对面林茂如海，绿浪翻滚，应该是一片原始次森林，适合定为黑木耳、香菇生产基地。走200米有一条小溪，溪上有一小桥，小桥的上游水平如镜，清澈见底，下游清水汨汨流淌，两岸绿树成荫。过桥后发现有五尊比我身高略低的石雕神像和一座巨大石雕香炉，还有屋基残墙，看得出，这是一处不知什么年代的道教遗址。向南上山1公里处，发现有一庙宇，庙门已开，里面有一和尚和尼姑在扫地。和他们阿弥陀佛几句，知道这里叫紫竹观，清初年间所建。后来听山上人说，这对和尚尼姑，他们一直暗中偷欢，实属亵渎佛祖的神圣。再往上，两边都是成片高大的杉树林。再走几百米过后，登高望远，左右起伏的群山，山下绝美的山川田野屋舍，白水水库一览无余，形成一幅别具一格的美丽图画，令人陶醉。

（我手指处是我当年住的房间）

回来吃过早餐，场部行管人员都来上班了。我走进场长办公室，递过介绍信，说明我此次进山来由。场长方锡九，四十来岁，显得很精干。他放下介绍信，思索了片刻，他问我，产品收益比率有分配方案吗？我说，还没有，这个要等我们公司领导与您们再协商，现在第一步是要木耳香菇培育试验成功。他听后接着说，你们单位到我们林场开辟黑木耳香菇生产基地，这对我们双方单位都是好事。但有一条原则，就是培育木耳香菇的原木不能任意砍伐，不管什么树种，一根也不行。我问他，森林里面枯死的树木多吗？他说很多的。我说想进到林子里看一看。他随即叫了一位名叫法伢子的年轻人陪同我去实地了解情况。

（当年林场干部职工住的房屋原址）

（当年培育黑木耳香菇生产基地）

黑木耳香菇培育基地的选择场长和我的意见一致，就在场部正对面。我们涉溪而过，发现里面就是真正的原始森林，密不透风叫不出名字的各种参天大树将外面的世界严严实实封闭了起来，树下各种原木、断木比比皆是。这里温度、湿度、环境宜人，虽说我还不懂菌类培育，但我知道有这么天然的植被和良好的场所，完全应该适合各种菌类生长。我们还看了其它几个地方，都感觉没有这里条件优越。下午法伢子还带着我游玩了其它几个景点，比如祖师岩、坐化石等地。一天下来，不知什么原因，我竟然吃掉了2斤米饭。那些民工笑着和我说，你在这里再呆上十天半月，一餐吃斤半米甚至2斤米都不是新鲜事。民工一席话惊出我一身冷汗，看来，如果我真的常年累月呆在山上，我每月31斤的粮食指标会远远不够。明天要准备下山，向公司领导汇报山上准备情况了。

（吉星大队部原址）

下山比上山相对要轻松一些。不到两个小时，我就到了吉星。令人惊喜的是，大队部门前竟然停了一辆装满了竹子准备下山的外地车。我走上前去，讨好的向司机递给一支香烟，想搭他的便车下山。司机冷冰冰告诉我，驾驶室坐不下了。我说，我可以坐车厢。司机大声呵斥我说，你不要命了！见司机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只好悻悻走开。我又不死心，围着货车转了一圈，待司机不注意，我快速爬上车，从车厢和竹子之间的三角缝隙中钻了进去。坐在车厢内，我看了看手表，指针已经指向10点多了，车厢内尽管空间太小，但太阳也直射不到我，自我感觉也不错，至少比走路要轻松许多。过了十来分钟，车子终于启动了，我暗暗庆幸司机没有发现我。车子一路摇摇晃晃，竹子在头顶上吱吱呀呀左右晃动，开始感觉有点后怕和后悔，万一竹子哗啦啦倾泻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庆幸竹子绑的很牢靠，过程也算是有惊无险。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到了思村。又过了十来分钟，我看看外面，感觉前面应该到了安定桥，正在我暗喜，岂料车子突然向浏阳方向折走，我连忙敲打驾驶室，司机似乎没有听见；我加大捶打力度，司机反正不理不睬。我知道，司机是在有意惩罚我。车子开到浏阳社港镇终于停了下来，司机和他的同伴吃饭去了，我狼狈的爬下车。灰头灰脸的我，下车成了一只泥猪。在镇上我狼吞虎咽吃了一顿饱饭，然后漫无目的等候下午那唯一一趟到平江县城的客车，直到晚上我才尴尬赶回县城。

第二天公司领导听完我的汇报，感觉很满意。他要我休息两天后，准备去江西分宜县某国营林场，参观学习他们的食用菌培育生产技术。

分宜算不上太远，从株洲坐火车几个站就到了。还是我一个人，在火车站下车后，一问路，才知道转乘客车到该林场也只能坐到山脚下。幸亏山路没有福寿山那么长，也没有那么陡，但也走了三个来小时。一到林场，门前写有“热烈欢迎湖南平江领导来我场检查视察工作”“祝领导身体健康”等等大红标语，搞得我既意外又吃惊。看来我公司领导在我来之前，就已和这边林场领导将各项工作都衔接好了。

晚宴设在林场食堂。正副场长请来几位中层干部作陪，餐桌上摆了10来瓶他们江西产的“四特酒”，我知道了，酒是每人一瓶。我那时19岁不到，酒量最多三两，这是我的极限。上菜前，我再三向正副场长说明，我的酒量不行。但他们抛下硬邦邦一句话，这瓶酒你不喝下去，明天一切免谈！话说的没有任何商量余地。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也是考验我的时候到了。我从裤兜中掏出手帕放在桌子上，酒瓶边放上半杯白开水，这是我的战斗工具。上菜后，各位领导轮番敬我的酒，我是一口酒一口水，不时用手帕擦擦嘴。酒过数循，酒瓶中剩下了一半多一点，而我真正喝下去的”四特酒”还不到一两，大量的酒都神不知鬼不着悄悄到了手帕和茶杯里。后来，我又借故上了两趟厕所，这边喝，那边吐，最后总算将一瓶酒糊弄过去了。不知他们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糊涂，一个个朝我伸出大拇指称赞。我不理解，他们超人的酒量究竟从哪里来？这可不是一个两个，除了我之外，而是满满一桌的酒仙们！

第二天场长叫一位技术员领着我到食用菌生产培育基地参观。在现场，他们从选材、打孔到放菌种以及后期管理都给我介绍非常详细。参观完毕，他们还送给我一本培育食用菌生产方法的油印资料。该林场对我这么热情，真让我受宠若惊。在那个年代，人与人之间都非常真诚，相互之间都是平等待人，和睦相处。

在分宜某林场参观学习食用菌培育方法尽管只有一天，至少使我在感官和理念上有了一定的了解。只是觉得香菇生产周期要四五个月，未免太长。也就是说，我回到福寿山立马下种，采摘岂不要等到年底？我有点失望。

（我当年在广州海珠广场留影）

回到公司后，领导要我马不停蹄赶往广东，到韶关某食用菌种场购置菌种和培育生产工具。能去广东出差，是我的多年梦想。来不及休息，我到韶关某菌种场办完公事后，我带着菌种和工具又跑到广州，开开心心玩了两天。记得我花3元钱理了一个粤式时髦头，到处拍照留影游玩。可惜我带去的一个月工资36元钱全部化为乌有，不然的话，我还不知要出尽什么风头？

告别了短暂的花天酒地日子，内心确实有点留恋，加上立马又要赶到福寿山正式开始我的苦行僧的工作和生活，强大的生活反差让我有点不太适应，虽说脑海中总是浮现出广州那两天激动难忘的日日夜夜，但现实和理智告诉我，必须忘掉一切，安安心心去适应山上那孤单寂寞的生活。

（福桶山远眺）

再次上福寿山，我身边多了几瓶黑木耳、香菇菌种和打孔器、温度湿度计、洒水壶等工具。另外，母亲和二哥知道我粮食缺口很大，送给了我几十斤粮票。二哥当年还下放在农村，这些粮票是他在农村辛辛苦苦劳动用稻谷换来的，很不容易。所以，在生活上我不能太任性。

到林场后，我住的房间多了一位浏阳来的客人。他30来岁，身材魁梧，身体壮实。他是一位杂耍人员，会武功，经常会在大树顶上玩倒挂金钩，特别是他玩的脱逃术在林场引起轰动。来山里打工的他力大如牛，两三百斤重的大树在他看来就像拎只小鸡。第一天去山里接菌种，我邀请他去了，毕竟要将那些几百斤重的大树锯断，搭成三角架。当然，我不会让他白干，我除了给他香烟，还会给他开工资，费用交由公司报销。棚架搭好后，我们就开始接菌种。他负责在树上用打孔器打眼，我在后面将菌种塞进孔眼，两人配合也还默契。干了一天下来，我的菌种场似乎有了点小模样。当然，我这是小打小闹的试验阶段，还不可能大搞。和这位浏阳大哥相处时间久了，我们无话不谈，后来他还传授给了我几个小魔术，并告诉了我那套脱逃术如何成功脱逃的奥秘。以至于后来我在同事中玩这套脱逃术，让大家看得目瞪口呆。

接菌种后，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上下午提着洒水壶给接了菌种的原木洒水，同时观察场地的温度和湿度，这样的工作对于我来说是简单又枯燥，所以，每天看书读报成了我的必然选择。林场里面的干部职工我基本上都熟悉了，没事也和他们聊聊天。比如钟德非常健谈，也很爱笑，会一点八卦，天文地理也懂一些，我和他在一起也觉得比较投缘。他爱人是财会人员，待人接物言谈举止都显得有点教养。他们夫妇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还有那个法伢子，待人热情大方，虽比我大几岁，只要我有事相求，他总是爽快帮忙。还有那位胖胖的总务，园园的脑袋下面一对狡黠的眼睛，别看他整天脸上堆满笑容，但任何人任何时候休想从他那里借到或赊到一分钱一两粮票或者烟酒饭菜，对我也一样。但与他聊起天来，又让我感到很快乐。当然还有那位和我同吃同住无话不谈的浏阳大哥。是他们在我最孤单最寂寞的日子里，陪伴我度过了那段我参加工作以来自认为最难忘最难熬的时光。

这样单调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有一天，我突然发现黑木耳像嫩芽般从原木孔眼中挤出来了。我大声尖叫起来。几天后，黑木耳在原木周围越聚越多，越长越快。它们就像我的孩子，每天看着它们长大，我从内心感到特别欣慰，毕竟这是我迈出成功第一步的标志。令人失望的是，接有香菇菌种的原木不但没有变化，反而原木上到处长有白色的杂菌。两个多月后，也就是到了11月份，我第一批黑木耳采摘了，足足有一个脸盆。晒干后装满了一信封。可是培育香菇的所有原木仍然无动于衷。我有点心慌，便写了一封信给分宜某林场的那位技术员，求他帮我找出问题症结。信发出十多天后，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他信中说，失败的原因一是原木可能腐朽，不能给香菇提供足够的养料；二是接种过程中消毒不严，以至于养料都被杂菌吞噬了；三是菌种有可能污染失效；四是场内温湿度控制不匀。信中还说现在香菇接种最佳季节已经过去了，最好还是等待明年开春。

看完信后，我是又喜又优。喜的是我终于找到了问题的原由；忧的是一个月前我下山向公司领导汇报工作时，夸大了我的成绩，说是黑木耳香菇生产已经全部试验成功，领导听后大喜，并要我下次下山将我的劳动成果带回公司让大家看一下。我心里很矛盾，于是将事情经过和那位浏阳大哥说了，要他帮我出主意。浏阳大哥的意见是要我如实向领导汇报，他觉得问题不大。我权衡利弊后，没有听从他的意见，而是作出了我人生中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决定。

到了12月，意味着冬天到了，山上民工和匠人都下山了，林场食堂也歇业了。我下山的时候，天空还飘着雪花。到县城后，我到南杂商店买了几斤干香菇，然后将我试验成功的黑木耳一并交给了公司领导。领导听完我的汇报，非常高兴，要我休息几天后，到公司办公室协助秘书工作。

在办公室工作我如鱼得水，我喜欢这种工作，按我当时的工作能力，我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春节过后，我跟领导提出我应该去韶关出差了，领导摆摆手说，不着急。到了1974年的3月初，领导叫来公司培植股和业务股的两位股长，加上浙江某地商贸公司的两位采购员，要我带路和他们一起上福寿山。公司领导决定要在福寿山上大规模开展食用菌的培育生产。我一听傻眼了，公司领导的决定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行走在上山的山路上，两位浙江采购员兴趣很高，他们对我说，你们以后生产培育出来的食用菌我们全部包销。我听后一脸苦笑。到林场真相大白后，两位股长大为不满，两位采购员也紧锁眉头。公司领导听闻消息后大怒，要我立马下山。随后，公司领导要我写出深刻检查，反省自己。接着在公司大会小会上，我成了批评的重点对象。不久，领导决定将我下放到公司下面的食品厂去当工人，接受劳动改造。

听完领导的决定，在当时我非常后悔。特别是在我下放到食品厂后，那一段时间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差点自暴自弃。不过现在反过来看，我又完全不后悔，甚至我还庆幸我有那一次”正确”的谎言。毕竟在这家小厂，圆了我的大学梦。特别是在我后面的事业有了一点起色，这些都和那家小小的厂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特别是我现在的婚姻、家庭都很幸福，我酷爱的集邮、炒邮在全国集邮界都小有名气。当然，如果不是我那次非常低级的谎言出现，我的爱情、婚姻、家庭和事业将会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版本，我的人生也会是另外一种完全不同的走向。有可能我现在是一位出色成功的食用菌栽培专家，富甲一方；也有可能我现在是一位负债累累的穷光蛋，遭人鄙夷。人生就是这样。

（站在福寿山远眺山下的世界）

我经常会一个人行走，也喜欢一个人独立思考，但总是不会研判考虑事情的前因后果，不懂得慎言和自律，也就是不懂得修为。这是我不成熟的表现。所以，我的心事和心思，我喜欢写在文字里，有些人和事我也只愿意说给懂我的人听。我的性格内向只是一个表象。

（如今的福桶山下的云雾山庄）

几年后，福寿山通了电；十几年后，盘山水泥公路修通到了山上的湖坪；二十几年后，这里成为了湖南著名的旅游景点。到现在，福寿山名声远扬，省内外来这里旅游、休闲、避暑的游客络绎不绝，帐篷、旗帜、车辆、人潮成为了福寿山一道绝美绝妙的风景！四十多年前，有谁能料到福寿山以后会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巨变？！

那年，在那福寿山，这是我的《曾经唯一》，现在慢慢欣赏这曲凄婉、忧伤的旋律，这又何尝不也是《我的前半生》？尽管那时没有爱情！

（在每年夏天，我们会经常开车上福寿山避暑）

（在福寿山打帐篷是我们上山避暑的最爱）

（去年4月，我和我的大学同学攀爬在福寿山十八折）

（同学们行进中）

（我和同学们攀爬十八折后登上福寿山的喜悦）

（无限风光在险峰）

（雪景中的福寿山云雾山庄）

（只要下大雪，我们会经常从山下沿公路徒步上山，但十八折已离我们远去）

（天生我材必有用）

（这种抱起来的喜悦也只有在福寿山才能见到）

（回到孩童时代）

（雪中午宴）

（继续行走在生命的旅途）

（只有这种景色亘古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