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相依，千古同一

绿豆兔

　　“死亡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村上春树

这样一部直面死亡的电影出现在中国的电影市场，真的很难得，尽管它也有很多不足，比如小文亲生母亲的突兀出现，比如三哥这样的人太过理想化等等。然而，我想说的是，《人生大事》通过“死亡”折射“活着”的目的，它做到了，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死亡是什么？它只不过是睡着了，或是换了另一种存在形式。

　　影片一开篇，便是这样的一幅情景：清晨，女孩小文被电话铃声吵醒了。她试图摇醒身边的外婆，却不知为何，外婆一直昏睡。在她的眼中，没有死亡的概念，外婆的离世状态就是睡着了。

　　直到三哥不胜厌烦地指着殡仪馆顶棚上升起缕缕青烟的烟囱对小文吼道，“你外婆被烧了，飘到天上去了！消失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同行人觉得这样说太过残酷，便顺着话圆下去，告诉她，外婆变烟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而冷静下来的三哥也有点心软，于是带着点歉意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飘到天上，变成星星了。”从此，三哥他们这群为殡葬业服务的人便成了种星星的人。

　　其实，这些善意的谎言，并不是没有科学道理。记得物理学家许伯威曾经说过，“一个人的生死，对宇宙而言，真的不算什么。总质量守恒，总能量守恒，角动量守恒。生命不过是一个熵减到熵增的过程。始于尘土，归于尘土。”

当死亡将临，也不过是另一种方式的睡眠与安息，另一种空间的存在与展现而已。

　　死亡是什么？它只不过是让我们更清晰地认识自我，学会放下。

　　三哥，曾为了女友打架入狱，后来却遭遇女友和兄弟的背叛。可没过多久，兄弟意外车祸横死，尸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女友挺着大肚子重新站在自己面前请求帮忙。三哥在愤怒与无奈中请出父亲，教自己拼尸绝技。

在那一刻，三哥才真正明白自己工作的意义，也意识到死亡的无序。

　　我们有谁能看见自己死亡的模样？可是，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和我们见过的那些离开的人，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即便支离破碎，即便已经血肉模糊，然而殡葬化妆师依然可以按照人的骨架将你复原，其实复原的并非容貌，而是你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骨气尊严。所以三哥的父亲那几句教授绝技的台词一出，言语虽简单，但却极富力量，复原人体，从人的四肢开始，人的脸庞，人的眉眼，顺序不可乱，一切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所有的人，前提是，只要是人，虽然皮囊不同，但其实都拥有一样的骨气。

所以，直面死亡，也就是教会我们看清自我，放下一切肉体的、感情的羁绊，活得通透就好。

　　死亡是什么？它只不过是让我们更珍爱当下，珍惜身边的人。

　　小文外婆的舞伴老刘，花巨资30万办“宫廷葬礼”，引来为争钱财大闹灵堂的儿孙子女，这场戏在欢笑里浸着悲伤，戏谑至极。那些假意的哭声里，有多少令人心酸的讽刺，那些赤裸裸的争吵中，有多少让人愤怒的斥责。死亡面前，金钱显得那么可笑与薄凉。

　　父亲的突然离世，让三哥猛然间又成熟了许多。但同时，为父亲抬棺送葬的那场戏，震撼至极。特写镜头出现：三哥头抵着棺材角，双手用力地抬着，粗大的经脉在手臂上突起。他一边用沙哑而又浑厚的声音喊着号子，一边抬着棺材，领着披麻戴孝的亲族在螺旋的台阶上一层层往下走。

“日落西山了，老爷子最后一天了，众人帮忙了没有？”

“老子一人喊号子，众人帮腔了没有？”

三哥喊一句，亲人们应一句“哦”。

　　人生就是一本大书，每个人都会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不论你是句号，还是感叹号，还是省略号，都会有日落西山的一天。人生也会像这螺旋的梯子，总是在反反复复，来来回回的故事或阶段中前行，如果前行的路上，有这些帮腔的亲人的关爱，亦是一件欣慰与幸福的事，这恰好与老刘的子女们在假灵堂为争遗产而吵闹打架形成鲜明对比。

假丧事的笑里含悲与真丧事的悲里含暖形成极度反差，电影直击人心的力量由此产生。

　　庄子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万事万物，死与生彼此循环，而非对立。有限的生命里有多少人在无法挽回的那一刻才幡然醒悟？

或许只有保存一颗童心，保留那份生的纯挚，才能真正勇敢地将死看成“寻常”。只有浪漫天真的小文才敢给逝去的小孩定制的专属骨灰盒画画；只有懵懂纯真的小朋友才会在幼儿园的才艺表演中肆无忌惮地表演丧葬中撒纸钱的场景。

又或许对死亡多一分敬畏，我们才会对生命多一分珍惜。

　　人生，除了生死，无大事；死与生，也从来不曾分离。

难怪王羲之要说，“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