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关乎岁月

向海（杂文小说随笔）

似乎只要有江河的城市，都要做一些文章，制造一江两岸的风景。在城边的某个地方，筑个拦水坝，若不够，那就再筑一个，为城市留下一汪深蓝，一片碧波荡漾。有山，就会更添盛景。
我居住的小城却无山无江河。后来，政府拨付重资，筑渠引来嫩江水，建了一座湖，唤作鹤鸣湖，才有了水面绿地，成就城市市民俱往消夏盛景。至于其它地方，一般做法，便是修广场，栽上些树木花草，雕塑几个造型，建几个风雨长廊，安装一些供人休息的座位。新修的广场，大多引来嫩江水环绕，制造一个亲树亲水的城市公园，便可大功告成。人们从钢筋水泥丛林里走出来，散步休闲，领略户外天空的自由。

每天吃过晚饭，从家里奔欧亚，在吉鹤广场遛几圈，然后再返回。有时候，驻足广场舞，看中国大妈活力四射，引领时尚。

最近常碰到一个人，七十岁左右，方脸，有些下垂的眼角，松垮的下巴，鼻翼右下方，有一个黄豆大的黑痣，有点“地中海”发型，头发像是染过，走路略显外八步，有点稍稍往后倾。戴着耳机，边走边说个不停，说话声音不大也不小。有一次擦身经过，以为是和我打招呼，回头才发现人家只是在打电话。因为有鼻翼下的痣，故而印象深刻，从此就记住了这个人。

再一次碰到他时，他终于不再打电话了，一边听歌，一边用带点本地口音、吐字还算清晰的声音唱和，一副怡然自得、很享受的样子。
我有点好奇，在和谁打电话呢，小情人可以从早说到晚，从白说到黑；见到太多的夫妻，懒得废话，嘁哩喀喳了事；不像儿女，年轻人有家，忙工作赚钱，忙养家糊口，电话都难得打一个，不大可能聊上这么长的时间。最大的可能是年轻到老的好友，相互间知根知底，才能有这么多无关归紧要、鸡毛蒜皮的东西来聊。还有一个可能，就是自说自聊。

每次散步前，我不由自主的会猜，这次遇到“中国大爷”，是打电话呢，还是唱歌？

提起“中国大爷”，想必有三层含义。一是指伯父，这个不用解释了；二是前义的引申，指受人尊敬的老年男子。前两者“爷”字要读轻声；三是指很有身份、很有派头的人，引申为空有派头、傲慢无礼的人，在这里“爷”字一般读二声，贬义多多。
在过去的电影电视里，“爷”的形象是这样的：梳着大背头，一手提着一个鸟笼，一只手玩着两个核桃，拽着八字步，前呼后拥无所事事的类似“八旗子弟”。当下有些“爷”，以“上流精英”自称，表情大多不屑一顾，看谁都不顺眼，都没有他自己有文化、有本事，这部分人不分年龄大小，有可能是欧美“海龟”，某个领域里的“zhuan家”“jiao兽”；还有一种，媒体报道的“碰瓷” “穷横”“倚老卖老”，勾起“是老年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的话题讨论，引起社会争议。以上种种，都符合“大爷”含义的第三种解释。

民间有个玩笑故事：西楚霸王项羽兵败到了乌江后，想过江。结果，江口早就安排好了一位老大爷。项羽请老大爷载他过江，结果“老大爷”硬跟他要那一文钱的“过江费”。霸王实在是拿不出来，逼得他只好在乌江自刎。半壁山河，皆褪色，乌江自刎，因一文。那个汗……哦，这世道，钱到底是谁"大爷"呢？

其实感慨的是第二种人。姐姐是五零后，他们这一代，现在是花甲之年，大多属于“壮志未酬”一代人。他们经历过“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80年代的下岗潮、金融危机、计划生育”等磨砺，成为这个时代，吃苦受累、牺牲最多的一代人。这一代人过惯了苦日子，对物质生活往往无过高的奢求。

如今，他们老了，留下很多未能完成的事业，和人生的许多遗憾。这里，也包括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出生的六零后。

子女考学涌进城市，居住农村的这一代老人，“出门一孤影，进门一盏灯”，成为“留守老人”或“空巢老人”，有心里话没处述说，有时间没事打发，很多老人觉得生活没有意思，出现抑郁症状。另外，农村也没有什么文化生活，老人大多是“蹲墙根、找树阴、聊聊天”，难以找到精神寄托。很多子女进城后，收入不高，养儿育女很是艰难，无暇兼顾。老人生活无依无靠，生活难、看病难的现象，也不罕见。这也就成了社会的的一个痛点，来自子女的精神慰籍最是老人的企盼。
城市的老人相对农村要好一些，城市文化多元化，总能找到一些兴趣和爱好，养花、养鸟、书法、下棋等等。姐姐老俩口是大学教授，住在省城大学校园住宅区里，环境优雅肃静，安全无外人；邻居和睦，知根知底；两口子为人良善，人缘极好。退休，老两口无奈离开熟悉的环境，随儿子成为“北漂”，竭尽所能帮助孩子在京城立足安家，带着孩子的孩子，慢慢复习孩子从小到大、从托儿所到入学的所有过程，从身体到身心，都被死死拴住。姐姐这个中国大妈，不跳广场舞，上了老年大学，自修国画，发挥了特长，多次在区内获奖，算是老有所获。尽管艰难，他们还是买了房子，单独居住。我的老伴退休，一直帮女儿照顾孩子，宁愿穿越半个城回家，却不愿在女儿家住。原因很简单，说不得，睡不好。

我居住的小城是东北老区，无工业底蕴，因此欠发达。很多父母的想法，都是希望孩子长大了，能到大城市，到一线城市工作、生活，因为那里的资源更多，更有前途和发展的机会。

现在的国税家属楼，大多居住着老人，儿女或考学走了，或者婚后离家住进新房。每当周末，楼前楼后便停满了车子，想必是住在附近的子女回来看望老人，团聚一下。有一对老夫妻，已经很久没看到儿子孙子，据说住在深圳，因疫情关系，三个春节没能回来。平时，楼前的小花园，经常碰到扎堆凑在一块的老人。

人才流失严重是无奈的现状，使小城发展失去底蕴，少了后劲。建国后长久的输出，耗尽了资源，致使经济落后，子女大多远奔他乡，这也是整个东北地区的痛脚。

单位离家12公里，骑行路上，除非雨后泥泞，大多时间不走公路，穿行乡间“村村通”，领略不一样的风景。因此，总会经过一段河渠路。

这是引嫩江水入白的河渠，秋冬季是干枯的，只有春夏季有水流动，你会想象这里会有多少鱼。但却也不知道河渠边有多少钓鱼的人，反正间隔不远，就可以看到一个个钓鱼爱好者，在河边或站或坐。他们的装备各异，有伞有座椅，有手杆甩杆单钩，还有几个钩串在一起。杆上安放了铃铛，如同风铃一般，一旦有鱼上钩，或风吹草动，便叮当作响。即使晚上看不清，有特制的专门的浮漂，在傍晚的夜色中闪着蓝光。

时不时可以看到有人挑杆，上钩的大多是一些白条小鱼儿。那些钓大鱼的，几乎都是“空军”，要是碰到一两个起出大鱼的，那要非常有运气。

有时，我会坐在河渠边，沐浴顺河而来的凉爽的风，欣赏一河两岸美丽的景色。有时会看看他们的鱼护，问一些收获，大都回答没有多少。大概是钓翁之意不在鱼，在乎山水吧。

并不是所有热的时候，河边就会有凉风，有时一样的闷热难受，还有很多蚊虫叮咬。空气也不总是清新甜美，如果风向不对，会有附近农家沤粪的味儿，那气味可是一点也不好闻。

有一天下班，天空阴暗，间或有雨点，我腿蹬的像风火轮，河渠两岸几乎看不到人，想必都回家了。不对，依然有一个人，披着雨衣，守在高速路与河渠交汇的涵洞旁边垂钓。我一口气冲进涵洞，问他：“这样的天气，钓到鱼了吗？”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满脸的皱纹能夹住蚊子，停了老一会儿，才吐出两字，没有。

我觉得受了冷落，继续问道：“没有，那你干嘛还出来？”他撇我一眼，老大不情愿地反问：“在河边坐会，有问题吗？”我不由一愣，哑然，没问题了。

家家有有本难念的经。每个老人的身体，都承接着来自子女的生存压力，期待着回馈。同时，老人也要保持心态，学会自得其乐。随社会老龄化趋势愈来愈明显，政府也充分认识到自身的责任，把“养老”纳入建立社会保障体系的重要一环。
但愿这个时代，不要叫“夕阳红”成为一个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