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雄

<p class="ql-block"> 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有一块年代久远的瑞士英格手表,外壳满是划痕,表针中间镶上去的夜光材料已经脱落殆尽,已经发乌的表盘上道道皴裂。但这块其貌不扬的表记载着我家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1960年是中国的大灾之年,每一个陷入饥饿的北京家庭都对生活蒙上了一丝惶恐,我几次问大哥,“哥,咱家会‘破产’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放心,才不会呢!你知道咱爸那块表值多少钱吗?一百块!”于是,“一百”这个儿时的终极数字,便成了我最把牢的精神慰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个中午,二哥拉我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两眼直直的瞪着我说,“还玩呢?咱家完了,爸把表都卖了!”原来,他偷偷听见了父母的对话,那表已经当在一个什么信托商店里了。“找回来!”我们哥仨甩开双腿在北京城拼命地搜寻,珠市口,菜市口,广安门,终于,在东华门东北角的一家信托商店里找到了那块维系着我们全部希望的手表。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可怜的它就和其他的手表一道静静的卧在玻璃柜台里,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大哥和二哥耳语了几句,一人拉住我的一只胳膊,把我半拖上柜台,我当年六岁不到,高不过柜台,两脚悬空,用腮帮子扣住了柜台的边缘,哥哥们用肩膀左右抵住我,我们用身体死死档住了这块手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许多顾客绕过我们,许多乘客被我们不露痕迹地挤开了。每挤出一拨人,心中就一阵窃喜,直到来了一个目地性很强的胖男人,他晃动着孔武有力的身躯挤过来,叫来售货员,隔着我们接过了爸爸的手表,眼见他在掌中悠悠的摩挲它,我的耳骨咚咚的跳,眼睛要冒出火来,时间“滴答、滴答”的从我们蹦紧着的心弦上划过,当他最终将表还给售货员的时候,我们都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长气。 我们是伴着信托商店打烊的铃声走出来的,路过文化宫后面的筒子河的时候,天黑了下来,起了风,心情就像河边摇曳的路灯一样忽明忽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连三天,大哥都拉着我们去护表,在那个被夕阳无情漫过的信托商店里,我们过早听到了自我信念崩塌前的噼啪声。&nbsp;</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故事的结尾是温暖的,父亲知道后,把手表赎回了。那天,我们惊叫着冲上去从他的手腕上强摞下那表,埋在耳间听它“答答”的脆响,将那不锈钢的外壳捂在嘴上感受丝丝凉意,罩在手心里看夜光表针的荧荧绿光,一下子,幸福洞彻了整个世界。失而复得的表重新给我们带来了阳光、温暖、信心、希望和良好的心境。而父母因劳苦和饥饿导致的浮肿持续了好多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几年后,刚刚从饥谨中挣脱出来两个哥哥就先后上山下乡去了,那块手表做为“成人礼”依次传承给了他们,1970年我参加工作后便传给了我,当时学徒工戴手表是一种十分“资产阶级化”的事情,我始终戴在肘部以上秘不示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悠悠几十载,如今手表早已经微不足道,而以上故事就象一张忧伤调子的水彩画始终铺陈在我的心底。好多年后我才悟出,那表的传承体现着父母的深意,它时刻警示我们——人生未尽如意,哀莫大于心死。要永保自己心灵的活性,就要靠你积累的实力或面对困难的坚韧,而对于我们这些先天弱势的人群,后者尤为重要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