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 愫

江南翁

情 愫

岁末春初，妻还在精心描绘着蓝图，信心百倍地对我说：一定要在世纪之交之年大干一场。她极其认真地筹划着如何将历经艰辛操持起来并发展前景看好的经营部扩大规摸，如何拓展市场，如何壮大企业经济实力，以不辜负同事和领导的信任。

然而，一纸通知下达，一刀切，妻下岗了。

妻原就职于本埠一曾经很是红火的企业，和众多的同时代人一祥，由学校而农村再进厂，虽没有经受过高等教育，但所有同龄人接受的爱党，爱祖国，爱人民的教育，已深深地打上了那个特珠时代的烙印。加之下乡磨难的经历，不仅纯净了一个时代人思想，丰富了生活的阅历，更增添了一种对社会，对集体，对家庭的食草挤乳似的可贵的奉献品质。二十多年的做工生涯，妻始终遵循着视厂如家，爱岗敬业的行为准則。其间，虽几易工种、但那种纯朴的任劳任怨的工作作风也为妻赢得了几多荣誉。尽管，那只是一纸奖状、一个光荣榜，抑或一串姓名的表扬通报，远不如现如今名目繁多的奖金和物质奖励来得现实，妻却珍视有加。

辗转反侧，食不甘味，巨大反差使妻从事业顶峰跌入了深渊。深陷在怎么也想不到下岗会落在自己身上的感情折磨中。即便在睡梦中，妻也流露出对企业眷恋，那种与企业有着割舍不去的情愫，在喃喃的梦魇中表观的是如此真切。与妻相濡以沫二十年的我，夜半侧目，竟对妻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月光透过窗扉洒向卧室。推醒半睡眠状的妻子，俩人并肩默默地坐着。我知道，这时任何一个言语，都可能触动妻那敏感神经。唯以这种方式，聊以分担妻此时此刻的心理重荷。

许久，妻似自语道：“我是多余的吗？”那种迷茫的话语和无所适从的黯然神情，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让人不由得心颤。

“应该说，你在各方面的表现都是很出色的。”我说：大到对企业，小到你工作的那个部门，经过你的努力和创造性工作，你获得过许多人所没有的精神慰籍。虽然，它不能给我们带来任何物质上享受，但那是对你的肯定，你尽力了，你可以问心无愧。”我说：“国企改革，大势所趋。对于你来说，年富力强，又具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和技能，客观地说，现在下岗对企业，对个人都是一个损失。企业作出这样抉择定有它的道理，我们应该顾全大局，要以正确的心态面对这个现实。＂我说：“体制改革必然要触及一部分人的利益，这是正常的，是无法避免的。不然就不能称其为改革。减员增效本身就是国企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光有对企业深厚感情是不够的。飞速发展的知识时代需要一大批睿智和勇于开拓人才，这样才能给企业注入新的活力。多年来你默默地埋头劳作，不图别的、就希望企业更加兴旺。”我说：“我想，你会一如既往地服从企业的决定，你应该振作精神，接受下岗的挑战、就算为企业再作一次奉献。我深信，凭你的阅历和经验，在别的地方，仍有你展示身手的舞台，对社会，你肯定还有用武之地的”……。

沉寂良久，妻似有所悟、长舒一口气后，渐渐地睡去。

真所谓信息时代，妻下岗的消息不胫而走。多个单位或电话，或信函甚至登门许以不菲的薪酬邀妻加盟。我说，这是你人生价值的体现。妻在踌躇之余，对企业的挚爱溢于言表：人生的这二十多年啊，是企业，为我提供了掌握这些技能和经验的基地，是企业，给了我立于社会的资本。

二000年四月二十六日

后记：

日前，小女看手机时，突然对我说：还记得吗？那天晚上，妈妈边织毛衣，边不停地擦着泪水，说：明天不用上班了，下岗了……

二十二年过去了。那一幕，是那样瞬间清晰地跳现在我的眼前，我找到了描述那个不眠之夜的记录——《情愫》。

二十二年过去了。回头看，言谈举止，心理活动，都和我们现在相去甚远，都透露出无奈，可笑，甚至是荒唐，但，那是我们当时的真情实感！

《情愫》完稿，妻就开启了角色不停转换的模式：汽配销售员—鞋店老板—公交线路承包—合伙开店—建材销售—收银员—会计等等。但，不管是什么角色，妻还是时不时地提起原就职的企业，以及自己一手操持起来的、前景看好的汽配销售部。对故主的怀念是那样的朴素和真切。期间，辛苦也罢，劳累也罢，心酸也罢，憋屈也罢，晚上和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第二天清晨又梳妆一新地继续出门，笑脸迎宾，这一干，就是十二年。要不是小外孙的问世，使得儿女心极强的妻就此作罢，放弃了工作的机会，凭她的为人、能力、人脉，以及闲不住的，被人们称作’跌倒站起来都不空手’的性格，估计，她一直会干到现在。

天不随愿，一生要强的妻，从我俩结合时的囊中羞涩，家徒四壁，到现在的冬温夏凊，衣食无忧。辛苦了一辈子，在安排好了我的一切后，离我远去，已四载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