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9月,我从大榭岛潜艇教导队结业后,被分配到了131 潜艇轮机班。听老兵说,131潜艇是具有光荣历史的战艇,它的前身是428潜艇(03型),组建于1957年,后改舷号为118潜艇。1963年,为确保我国首艘货轮“跃进”号顺利打捞,131潜艇圆满完成警戒任务,受到了海军表奖。1964年7月,131潜艇从旅顺口南下至大榭岛,在参加全军大比武中,获得了一等奖。1972年12月26日,潜艇第SR支队成立,131潜艇归抵西沪港。<br> 两个月后,我们又从正在上海修艇的4805厂,到江南造船厂接171潜艇(033型)。1974年10月1日,改舷号为270潜艇,艇长祝德凯,政委石奎国。10月下旬,我艇出厂抵西沪港,试航任务完成后即正式入列,开始进行七个科目的训练。1975年下半年,经全训考核合格后,我艇长年担任军委战备值班艇。<br> 1976年元旦后,我艇接到舰队下达的准备执行远航任务指示 ,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备航。8月份,经到舟山坞修后,我艇一切准备就绪。9月9日,毛主席逝世举国哀悼,我艇再次进入了一级战备,至于何时执行远航任务,只等军委一声令下,立即出航。 <p class="ql-block"> 1976年10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一举粉碎“四人帮”。不久,军委主席华国锋签署了批准270潜艇远航的命令。总参谋部为此提出了“严肃认真、周到细致、稳妥可靠、万无一失”的要求。随即,我艇远航工作正式进入程序。支队党委决定,副支队长刘文焕和政治部副主任王兆顺随我艇远航。</p><p class="ql-block"> 接到命令后,艇党支部立即召开动员大会,官兵们情绪高昂,积极行动起来了。黑板报醒目写着“华主席挥手我远航,潜艇水兵斗志昂”标语,官兵们纷纷递交《请战书》《挑战书》,决心继承毛主席的遗志,以实际行动完成远航任务。</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潜艇开始装载了。鱼雷发射管和备用鱼雷架全都吊装上了战雷,各油、水柜分别装满了燃油、滑油、淀子油以及淡水。冷藏柜和一、七舱堆满了米面油、肉类、罐头和加工好的蔬菜等食品。指着仅有的两筐鸡蛋和鸭蛋,付长动情地说,现在食品供应虽然紧张,但是象山县还是积极组织人力,为我们现去收购了这点东西。听后,我们很是感动,决心不辜负人民的关怀,坚决完成远航任务。</p><p class="ql-block"> 为了加强各专业力量,确保机械正常运转,支队从外艇调来了一批技术骨干,仅轮机班就来了新的军士长和班长,我也从五舱调到了六舱。也许是怕我有想法,石政委解释说,之所以让你去看大轴,就是因为你是党员,组织上放心。我表态说,政委教导记心头,保证大轴不跑油。他笑着纠正道 ,是党的教导记心头嘛。最后,他又交待说,你有写作特长,这样可以有更多的精力,帮助办好《潜艇远航快报》。接受任务后,我和几位同志一起认真筹备,提前把一些好看的插图油印在每张“快报”上,用时只要根据稿件的内容往上誊写就行了。</p> <p class="ql-block"> 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后,出于保密的需要潜艇舷号被涂掉了。修理所来了两名焊工,将前后救生浮标都焊死了,付长说这主要是为了防止风浪将它掀开,以避免发生意外险情。其实,我和战友们都心照不宣,在茫茫的大洋深处,潜艇兵每次远航都要经历生与死的洗礼,都要对人生进行一次彻底的历练。如果真有发生意外的那一天,谁也别想从升降口爬出来,只能与战艇共存亡,这就是每一个潜艇兵的誓死信念了。</p><p class="ql-block"> 出航前一天的上午,全艇举行“270潜艇远航誓师大会”。刘副支队长传达了中央军委命令和海军、舰队指示,祝艇长宣布了《270潜艇远航实施方案》。石政委宣读了《270潜艇远航“三阶段”政治思想工作预案》,要求做到“准备阶段,不带思想问题出航,不带机械问题离港;实施阶段,发挥党支部战斗保垒作用;总结阶段,总结经验,表彰先进。”最后是王支队长讲话,至今我还记得其中最精彩的一段话:“没出过海的不能算潜艇兵,没有经过全训的仅算半拉潜艇兵,只有经过远航的锤炼,才是一个合格的潜艇兵。”</p><p class="ql-block"> 誓师大会后,我们开始整理个人物品,尔后再在帆布袋口系一条白布,写上收件人姓名和家庭住址。大家都心知肚明,如果这次远航真的回不来了,它就成为了遗物。其实这也没有啥,军人就意味着牺牲,干潜艇嘛,就是要有勇于献身的精神。</p><p class="ql-block"> 晚饭后,像战友们一样,我开始给父母写告别信,说白了就是写“遗书”。我现在还清晰的记得,当时我坐在床头柜前,掏出笔工工整整地写道:</p><p class="ql-block"><b>敬爱的二老,您们好:</b></p><p class="ql-block"><b> 当您们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光荣’了。我知道二老一定会悲痛欲绝,请您们千万别难过,远航又不只我一个人,人家的孩子也同样有爹有妈呀,他们能牺牲,我为啥就不能献身啊?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了,我感到遗憾的是,儿子不能给二老养老送终,对不住您们了……临行前,我将才买的一块“上海牌”手表留下,算是儿子孝敬父亲的唯一礼物吧。</b></p><p class="ql-block"><b> 敬爱的二老,远航的号角已经吹响,我们即将出航,再见了。</b></p><p class="ql-block"><b> 最后,祝二老健康长寿。</b></p><p class="ql-block"> 落款完了,我含泪将它装入信封夹在日记本中,又将手表用手绢包好放入抽屉。然后,我挺起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似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知道潜艇兵写“遗书”不是啥新鲜和恐怕的事。每次远航前,结了婚的写给妻子,没结婚的写给父母。如果是凯旋了,自己再悄悄销毁。咱当潜艇兵的,有几人没有写过“遗书”啊?我曾听一位新婚的军嫂这样说:“其实啊,知道了写‘遗书’又能咋样?他们常说的使命担当,我听不懂。但我知道,干潜艇的男人,心里装着大海、装着国家,值得托付终身啊。”</p><p class="ql-block"> 当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一夜似乎太漫长了,以往那阵阵的鼾声也听不到了。从支队首长到艇领导,从军官到士兵,我们几乎是夜不成眠,都在盼望着解缆出航的那一刻。</p><p class="ql-block"> 1976年11月30日15时许,凉爽的海风吹拂着水面。270潜艇像一条硕大的鲸鱼缓缓地驶出了母港,60多个赤裸的生灵就在这庞大的腹腔里,开始了离开天地的日子。这是支队成立后,首次执行一次历史性的突破任务,舰队和支队首长都赶到了码头,为我们远航的官兵壮行。</p> <p class="ql-block"> 离开码头后,我艇很快进入预定航道,向深蓝挺进。此刻,水泵、电机、内燃机……开始了昼夜不停地轰鸣,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在狭小的空间循环升级,官兵们精神百倍地坚守在战位上,与船钟一起周而复始。这时,我在一块纸板上,用浓笔写下了“正”字的第一横。<br></p><p class="ql-block"> 潜艇像一匹骏马踏浪向前,距离公海越来越近了。突然,舰务报告:液压系统失灵。液压系统似人身上的血脉,如果不迅速排除故障,潜艇就要处于瘫痪状态,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恢复潜艇战斗力。祝艇长果断命令道:坐沉海底,马上抢修。随即,潜艇下潜至150米,稳稳地坐沉到了液体海底。经过一番排查后,舰务报告说,液压失灵的原因找到了,原来是液压设备密封不严渗进海水了。可是,又没带那么多的液压油,这可怎么办呢?祝艇长和陈机电长商定,用机油加柴油兑成液压油,把系统滑油全部换掉。于是,一场水下抢修战开始了,经过数小时的抢修,液压系统终于恢复正常,潜艇开始浮起继续航行了。</p><p class="ql-block"> 进入公海后,潜艇转为水下主电机航行。这时,五舱温度达到40多度,一个老兵写诗道:“五舱温度似火烧,五舱气氛真热闹。即使五舱难煎熬,人人照样斗志高。即使五舱似火烧,乐在‘龙宫’自逍遥。”我说这不像诗,似顺口溜。老兵骂我新兵蛋子,懂个㞗?出航前,大部分艇员都剃了光头,这不仅是为凉爽,更主要是为了节水。在高温舱里,每天要排出2000多克的汗水。每个人的背上、脸上已是大汗淋漓了,只好用毛巾不停地擦汗,然后用手一拧,汗水似一条水线从毛巾落下。官兵只能穿亚麻背心和裤衩,有人热得干脆只穿裤衩了。这时,动力长来到六舱底察看。他穿的亚麻裤衩显得很宽松,坐在我对面的工具箱上,习惯地将两膝劈开散热,一不小心“拖船钩”露了出来,朝下耷拉着,我不敢吱声只是偷偷地笑,心想平时有人称他“大窝笋”,今天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更滑稽的是,他怕我嫌远航时间长了坚持不了,便“啪”地一拍大腿说:“小宋同志,这才是个头,后面还长着呢。”我憋不住了就“哈哈”大笑,他问我笑什么?我立马捂住了嘴,哪敢实话实说啊?多年来,我一直有个愿望,如果有朝一日再见到这位动力长了,我一定会告诉他,当初我是在笑什么?</p> <b>1976年12月,笔者随270艇远航时留影 </b> <p class="ql-block"><b> 笔者获得水下拉力器比赛第一名</b></p> 高温、高压、高湿、高噪音,缺水、缺氧、缺阳光、缺维生素,这是远航的必炼“课目”,谁也躲不过去。由于常吃罐头,少见蔬菜,大都缺少维生素,部分艇员的嘴角还生了疮。为此,金医生提着小药箱送医上战位。当来到我们舱时,他一手握着药瓶,一手拿着小药勺,给每个人分配维生素片。每当分完一个人,他就不忘摸一下人家的头,诙谐地说:“摸屌,摸屌……”当分到我的面前时,他却命令似地说:“‘屌毛灰’,张开嘴,啊——我来喂你啊。”当我吞下了几粒维生素片后,他又挥舞着小药勺,有节奏地唱道:“你牛、你牛、你牛啥个牛……”这时,王副主任也提着水壶来送夜宵了,我问麦乳精甜不甜?他却学着《列宁在1918》电影中的话,风趣地说:“瓦西里,一定要多放糖,给麦乳精儿多放糖。”他说的是胶东方言还带尾音,后来我们就私下叫他“卖鱼精儿”。这生动有趣的场面,让大家很是开心,几乎忘掉了烦恼和疲劳。刘副支队长看到后,马上举起了135相机,给我们拍了一张合影。<br> 距离侦察海域越来越近了,不料我艇遇上了强台风。洋面掀起了巨浪,潜艇左右摇摆40多度,像罐头盒一样滚来滚去,上下颠簸。潜艇一会儿被抛向谷底,一会儿又被推向浪峰,空气爆发出的巨大气流,挤压着非水密艇体发出“呼—呜”地呻吟声。为了防止海水倒灌入舱室,升降口盖已被扣下了,指挥员和舵信兵留在舰桥上,两手紧紧抓住固定物,顽强地站立在舰桥上指挥操纵。我坐在六舱底也开始发晕了,额头冒虚汗,对着吊在脖子上的罐头盒一次次呕吐,连黄胆汁、血丝都吐了出来。忽然,一只耗子从大轴下面晃晃悠悠地爬出来,蹲在地板上“啊哧啊哧”地向外吣,小肚子一抽一抽,头一伸一缩的,还不时眨着两粒绿豆眼望着我。看到如此惨状,我自嘲道:“这是怎么了,我和这只耗子差不多了。”过了一会儿,我缓过点劲儿来了,便咬紧牙关挺起身,从工具箱拿出一把铁夹子,瞅准机会一下捏住了耗子,只见它挣扎了一下,连叫一声都没有,就一命呜呼了。<br> 这时,水下广播器响了,石政委激昂地说:“同志们,我艇遇到了强台风,风再大没有我们的决心大,浪再高没有我们的斗志高,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瞬间,战斗警报骤响,我和战友们热血奔涌,立刻进入了一级部署,又精神抖擞地屹立在战位上。 <p class="ql-block"> 由于受狂风恶浪的猛烈冲击,潜艇升降舵失灵了,左右舵翼不能推出,致使潜艇无法下潜上浮,只能在海面顺风漂弋。这时,舵信董班长主动请战到甲板排险。得到批准后,他穿上救生衣,腰间捆上缆绳,喝了几口白酒后,就下到甲板上,顶着风浪一步一步向前移动,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移动到舰艏后,董班长爬在甲板上,一点点拧下镙丝,打开盖板钻入舵舱,终于查找到了故障原因。大约过了半小时,就将故障排除了,为此他荣立了三等功。升降舵修复后,潜艇立即下潜至20米深度,可是我还能感觉到艇体在摇晃。事后,听祝艇长讲,海军来电报说,与我艇一起远航北海舰队的一条潜艇,水手在上甲板抢修时,不幸被风浪卷入大海牺牲了,上级指示我艇一定要确保远航安全。<br></p><p class="ql-block"> 经过半个月的奔袭,我艇终于到达了预定海域,开始对LQ 群岛施实侦察。深夜时分,舱室里响起了战斗警报。进入潜望状态后,祝艇长升起潜望镜,瞄准岛上的军事目标,“咔嚓咔嚓”地进行拍摄,为我军情报部门掌握敌情动态,留下了保贵的资料。完成侦察任务后,我艇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返航了,西太平洋再次留下了中国海军潜艇的航迹。</p><p class="ql-block"> 随着远航时间的过半,艇员们最大的烦恼不仅是缺水,而且吃腻了罐头,都盼望能吃到一顿新鲜蔬菜。这天,交完更路过厨房时,我看到邵副政委正在洗绿豆,说是要生豆芽。看我疑惑的样子,他振振有词道:“毛主席说:‘温度能使鸡蛋变为鸡子,却不能使石头变为鸡子,为什么?因为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别看水下没有阳光,又缺少新鲜空气,我想只要温度适合,一定能长出豆芽的。”第三天,绿豆果然绽出了一粒粒白嫩嫩的芽儿,等到了五天,竟长出了一盆绿豆芽。厨师清炒了一盘豆芽菜,先让几个人尝一尝,尝后我们都说鲜嫩爽口,比罐头还好吃。于是,厨房正式开始生豆芽了。邵副政委神气地说:“谁说水下没有阳光,我们比谁都灿烂啊。”我即兴写了一首《水下阳光》的小诗登在了“快报”上:</p><p class="ql-block"> <b> 碧波深处绿豆芽,水兵心中朵朵花;</b></p><p class="ql-block"><b> 阳光沐浴它成长,骑鲸蹈海走天涯</b>。</p><p class="ql-block"> 为了活跃远航期间的文化生活,团支部和革命军人委员会组织开展了“‘龙宫’文化”系列活动,除了办好“快报”外,还因地制宜地举办“水下诗歌朗诵会”“水下歌咏比赛”和“水下运动会”等活动,我夺得拉力器比赛第一名,获得了“日记本”的奖品。刘副支队长不仅给我照了一张像做留念,而且还在“快报”上为我画了一张速写。</p> <b>金医生、王副主任、轮机兵刘景芳和笔者</b> “嘀哒嘀哒……”船钟的时针又转了一圈儿,我在纸板上已经画了六个“正”字了,这表明我们远航已经30昼夜,再有十多个小时就要返回母港了。与我有着一样的心情,在远航的最后一天里,艇员们越发感到有一种“度日如年”的煎熬。经历过的艇员都知道,远航前三天也有过这种煎熬,疲倦、急燥、烦闷,甚至恶心,等到了第四天以后,度过焦灼期了,就逐渐开始适应,有一种光阴荏苒的感觉了。可是,等到了最后这一天,艇员们归心似箭,又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简直就是“度秒如年”啊。我恐怕船钟的时针停了,一会儿问几点钟了?舱面的人总是认真地告诉我说,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这是我第三次在询问时间了,可是每问一次,总是得到不厌其烦的回答,因为他们理解这是每个一个远航水兵的渴望。<br> 今天早餐是“三鲜馅水饺”,外加五香花生米和菠萝罐头。为了做好远航的最后一次早餐,厨师和帮厨人员几乎一夜未眠,用虾仁、鸡肉和绿豆芽做馅,为全艇人员包起了“凯旋水饺”。饺子煮好后,从四舱分别传递到了一舱和七舱。各舱总算是勉强吃完了,可是花生米几乎未动,其实每一个人都是归心如梭,只有此时才能真切感受到我们多像一个孩子,急盼着能早一点回到母亲怀抱。<br> 旭日东升,海面金光粼粼。我艇最后一次浮出了海面,似燕子归巢,朝着母港全速前进。在离开公海那一刻,祝艇长对着话筒激动地说:“同志们,再有一海里就进入祖国的领海线了。”舵信兵拉响了汽笛,迎接着这庄严的一刻:“十链……五链……一链”,我们胜利回家了! <b>2023年4月,轮机班老战友相聚丹阳</b> <p class="ql-block"><br></p> <b>2016年,在丹城笔者与金伯虎医生合影</b> <p class="ql-block"> 1976年12月30日9时许,西沪港一片欢腾,码头的广播里播放着《妈妈,我们远航回来了》歌曲:“军旗军旗在舰上飘呀飘。心儿心儿在胸中跳呀跳,再理理飘带整整军帽,我们踏着波涛远航回来了……”码头上列队站立着舰队、支队首长和前来迎接的官兵。为了防止艇员体力不支,卫生所专门准备了一辆救护车,可是最后还是没用上。祝艇长威风凛凛地站舰桥上,不断下达操纵口令:“各就靠码头岗位,准备进港……”</p><p class="ql-block"> 潜艇徐徐进港了,带缆人员整齐的在甲板上站坡,个个挺拔如松。</p><p class="ql-block"> “右车停,左车进一。”</p><p class="ql-block"> “左车进一到,右车已停。”</p><p class="ql-block"> 潜艇缓缓靠上了一号码头,三条缆绳先后准确地飞向浮桥,帆缆兵接住紧紧套在了双系柱上。祝艇长下达了最后一道口令:“我艇已靠好码头,机械恢复原状,艇员开始离艇。”</p><p class="ql-block"> 久违的声音是如此陌生而又亲切,潜艇前后升降口被打开了,远远就闻到了特有的“潜艇味”,那是一股混合着各种气味的特殊味道。在爬出升降口的一刹那,我感到太阳光很刺眼,蓝天、青山、绿水都是黄色的。由于长时间不见阳光,有的艇员皮肤发白水肿、腿脚有些发软,还出现了溃疡,但是回家的期盼仍是如此的幸福。原先剃光头的人,现在已经长出寸发。刘副支队长的两腮长满了胡须,大家都开心地喊:“‘马克思’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艇员离艇后,首长们马上登艇巡视。从一舱一直走到七舱,又爬上舰桥,看到艇体外壳留下了许多坑坑凹凹的痕迹,外舷漆全都脱落了,还长了许多海草和海蛎壳。首长们感慨地说:“真没有想到啊,潜艇经历如此的极限考验,能远航凯旋,不愧为是‘水下铁拳’啊。”</p><p class="ql-block"> 从潜艇靠上码头那一刻起,全艇就进入了一周的全休期。官兵们都被封闭在新建的军人招待所,集中进行七天小疗养,连家属随军人员也概不例外。有的干部认为自己的身体倍儿棒,磨磨蹭蹭地急着要回家看老婆和孩子,祝艇长诙谐地说:“为了咱们的身体健康,还是再耐心忍一忍吧,我今天晚上也不回家,留有老婆在,还怕拉不开‘栓’嘛?”</p><p class="ql-block"> 在休整期间,官兵们享受到贵宾般的待遇,暂时不用再上艇了,转动机械和值更全由兄弟艇代替。俱乐部专场放映《英雄虎胆》等电影,各艇和岸勤单位还送来了祝贺我艇远航凯旋的黑板报。艇员们一天吃五餐,迈进宽敞明亮的餐厅,迎接大家的是各类点心、新鲜水果和美味飘香的大餐。象山县还特地采购了一批新宰的羔羊、禽蛋、蔬菜和水果等,体现出了浓浓的军民鱼水情,大家玩笑地说:“这真比妇女‘坐月子’吃得都好啊。”</p><p class="ql-block"> 政治部派出组织科长和干事来总结远航经验,当看到一摞“快报”后,干事赞叹道:“不简单啊,远航31昼夜一天一张报,这真是‘水下海鸟’啊。”科长佩服地说:“别看这张快报仅有一份,远没有军报发行量大,可它是世界上绝版,可以捐赠给军事博物馆了。”可惜这些“水下海鸟”,不知后来都飞到哪儿去了?接着,他俩问我远航的最大体会是什么?我想了一会儿,便归纳说,远航体会有“十大最”:我们最盼望的是立功和入党,最想看的是红太阳,最想听的是广播响,最渴望的是进澡堂,最想见的是爹和娘,最常梦见的是对象,最想吃的是水果和蔬菜,最想喝的是凉白开,最想抽的是老旱烟袋,最讨厌的是‘傻大兵’帽子往我们头上戴。”听后,他俩连连拍手叫好,还让我再说一遍,直至全记了下来。</p> 远航结束后,我艇荣立了集体三等功,刘副支队长后来当上了少将支队长,王副主任当上了支队副政委。祝艇长被提升为司令部副参谋长、参谋长,石政委当上了政治部主任,后任支队政委。我当上了轮机班长,被选送到了解放军报社学习,结业后被任命为军士长、新闻干事,后来调至新支队,走上了宣传科长岗位。参加远航的一批优秀艇员晋升后,作为骨干被充实到各艇和机关科室。<br> 对于这一段远航的历史,《人民海军历史上潜艇编号》中,有这样的记载:“1976年,华国锋同志粉碎‘四人帮’后,270潜艇奉命远航海上巡逻。在海上过了一段日子后,液压系统出了故障,直接影响了远航任务,艇长决定潜座海底排除故障。潜艇潜座在200多米水下二天二夜,接到了不明国籍潜艇用声纳多次向270潜艇发出信号。”<br> 弹指一挥间,46年过去了。当年参加远航的官兵,现在大都是“半生落魄已成翁”。每年的八一节,我们270潜艇的大连籍兵总是欢聚一堂,与教练艇长于忠武一起回忆那离开天地的日子。于教练是第五任艇长,1989年7月12日,曾率艇圆满完成了20昼夜南海巡逻任务,受到了海军表彰。多次完成战备值班、外宾接待、装备检查等任务。1995年6月,270潜艇退役,从4819厂启航到武汉船厂封存,走完了21年的光荣里程。有人羡慕地问,你们远航过的人为啥这样抱团?我骄傲地回答说:“这是由于我们一起经历了晕船呕吐伤了胃,极度温差伤了骨,有毒气体伤了肺,正负压差伤了耳……正是在这种独特的环境下,才培养出来了一种同舟共济的潜艇精神。”于教练多次自豪地说:“潜艇是百人一杆枪,生死一条命,现在我们虽然转业了,但是一日潜艇兵,终身潜艇魂。人生有了当潜艇兵的经历,就会感到一辈子荣耀。”<br> 如今,当年率艇远航的支队首长、祝艇长和石政委等老战友相继作古了,可是他们像一座丰碑那样,永远在我们心中闪烁,在大洋深处耸立。老一辈潜艇人所创立的“听党指挥,同舟共济,挺进深蓝”的潜艇兵魂,已被潜艇水兵代代传承,发扬光大。 <b>1986年8月,于忠武艇长与来访的奥地利陆军上将握手</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