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场大风,把老屋的瓦掀翻了,东一块,西一片的。瓢泼大雨,穿过经年的小石坑,沿着长满青苔的院坝,沿着洗衣台根底的缝隙,从下水道,流向下水道更深更远处。</p><p class="ql-block"> 记事起,老屋是一字排开的,泥土夯筑,桉树为梁,松木作檩,青瓦覆盖。母亲是农村户口,拖儿带女,与吃着红本粮的父亲在场口边上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地,省吃俭用,终于把老屋建了起来。老屋只有三间,却在那时艳羡了左邻右舍。</p> <p class="ql-block"> 最初的老屋,视野开阔,左边是公社的碾米机站,旁边有一个大戏台,只要戏班子来了,不管河南的还是四川本地的剧团,也不管是否看得懂,是否听得清,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干活的抓紧收工,放学的抓紧作业,各忙各的,就是为了早早地端着板凳到戏台前“抢地方”。那时,老屋前的坪坝最是热闹,五分钱一场戏,足够看了戏的人显摆好一阵子。</p><p class="ql-block"> 坪坝在公社小有名气。除了看大戏,每逢一、三、五,天不见亮,在睡梦中就会被小猪凄厉的嚎叫声惊醒,夹杂着高低起伏讨价还价的喧闹声。又遇上赶集了。那时,农村家家户户每年都要喂养两三头猪,糙米糠、麦麸皮、胡豆杆粉、枯黄的菜叶子,加上孩子们打的猪草,拖到过年,大的有三百多斤,小的也有两百出头。有了猪,农家肥的问题就解决了。着急用钱的,好说歹说,只要猪出栏了,钱成堆了,难办的事情也就好办了。家境稍微殷实一点的,年底还会请来杀猪匠,宰一头,把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聚在一起,猜拳喝酒,吃刨猪汤,那场面比看大戏还要热闹。关系特别好的,临走时主人总要给他带上一块大肥肉,其余的则腌成腊肉、腊肠,放进谷仓或存放石灰的坛子里,管够一年四季。</p><p class="ql-block"> 那时,有同学问我,你们家住哪儿。我总是骄傲地告诉他们,猪市坝,长三间的新房子,就是我家。然后就是轰然一笑和一片羡慕的眼光。他们以为,我们家住在猪市坝,看大戏占尽地利,买猪卖猪都方便,肯定有钱。其实,那个时候,家里姊妹多,上上下下九张嘴,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父亲母亲一天到晚都忙着挣钱养家糊口,大的小的都有事情做,哪里还有闲余去看大戏。</p> <p class="ql-block"> 坐在老屋门口,跳过猪市坝,有一口大堰塘,塘边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橘树林。橘子花开,嚼着母亲炒熟的沙胡豆,想到秋天有橘子吃,春天就不那么饿了。然而,这种想法在大集体解散后没过多久就变了。</p><p class="ql-block"> 公社从外地引进了一个老板,把碾米机站搬迁到另一个场口,戏台也拆了。老板要在猪市坝新建酒厂,一楼一底的仓库离老屋大门不足6米,老屋不再敞亮了。母亲很要强,找老板说理,又找公社领导求情,好话说了一箩筐,依然无济于事。万般无奈,父亲母亲找了公社,把老屋前空余的那点地平整出来,左边增加了一间小厨房,右边增加了一个小房间,靠近酒厂仓库的墙,留下两米左右的巷道,砌上墙,盖上瓦,安上门,算是老屋崭新的方向。从此,老屋算是有了一个小天井和一个并不规则的四角天空。老屋改变了朝向,坐在大门口,再也看不见远处的橘树林,清晨也听不到小猪凄厉的嚎叫声和讨价还价的声音了。</p><p class="ql-block"> 老屋背靠公社职工宿舍的高墙,抬头就是酒厂仓库堆砌的石头地基,厨房烟囱紧挨着酒厂发酵的车间。三面环“山”,大风袭来,一个劲儿地往老屋钻,泥土夯筑的墙,终究还是抵挡不住暴雨地洗刷,粉白的墙,斑驳脱落,青瓦滴漏,潮湿了老屋的每一个角落。</p> <p class="ql-block"> 父亲是裁缝,在老家的口碑好。缝纫社解体后,父亲带着集体分家时的“蝴蝶牌”缝纫机和陪伴了他多年的剪刀,在祖父留下的不足20平米的店铺里,独立门户。那时,农村买成品衣服的极少,基本上都是在街上供销社扯几尺布,找信得过的裁缝订做。父亲的手艺让我们家的裁缝铺一下子火了起来。老大、老二先后弃学在家帮衬着父亲,老三、老四放学就到店铺里锁边、钉扣子,老幺和我主要任务就是打猪草、捡米糠,帮着母亲侍弄家里的猪崽。母亲是个闲不住的人,纳鞋底、缝鞋面,做出的布鞋,不难看,还耐穿,每双从一开始的两三块钱到后来的十几块钱,总能贴补一些家用。田土下放了,春耕秋收,父亲母亲还要带着哥哥姐姐回老家,把辛苦一年的庄家拾掇回家。</p><p class="ql-block"> 家里的生活一天天好起来,修葺老屋就成了父亲母亲最大的心愿。除了老屋大门那堵土墙,其余的全部推到,买来不多的钢筋水泥,混合着石灰和河沙,用火砖,在原地重建了“长三间”,门前种下了桂花树,还有两棵香樟。当然,老屋后来增加的小房间和小厨房,都保留了它们原来的模样。焕然一新的老屋更亮堂了。父亲以前用来裁剪衣服的大抽屉桌子,率先摆上了14英寸的“熊猫牌”黑白电视机,还有“三峡”电风扇,后来又换成了25英寸的“长虹”大彩电,还有电冰箱、洗衣机,甚至还安装了电话。家里的八仙桌摆在堂屋正中间,坐着坐着,就不得不再添一张小方桌,拼接起来,把一家老小20口人团聚在一起了。</p> <p class="ql-block"> 我们六姊妹先后成家的成家,工作的工作,一个个离开了老屋,只有年迈多病的父亲母亲依然留守在老屋里。每逢过年过节,或是父亲母亲的生日,我们几姊妹总要抽一些时间,回到老屋,看看父亲母亲,向他们报告一下自己的近况。后来,父亲的痛风、母亲的高血压,杂七杂八的老毛病,让他们不得不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家,离开打拼了一辈子建起来的老屋,住到了老二在泸县县城买的楼房里,直到他们去世,再也没有回去过。</p><p class="ql-block"> 父亲母亲去世后,为了把老屋留下来,我们几姊妹商量,一致同意把它过户给老四,由长兄肩负起老屋修缮的责任。这些年,大年初一,无论老大、老二、老三几个姐姐,还是老四、老幺和我,只要时间允许,我们都要带着孩子开车回到老家,给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上坟,然后再回到老屋,去寻找那些渐行渐远渐无书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今年春节回家,老屋安然无恙。欣喜之余,我提笔写下了《老屋的记忆》,“回到老屋,一砖一瓦,一桌一椅,都是我们对儿时幸福生活的惦念,更是我们对父亲母亲无限的思念。老屋在,我们的根就在。”</p> <p class="ql-block"> 然而,一场大风,就把老屋的瓦掀翻了。老四一家很重视,找来工匠,忙前忙后,把屋顶换成了彩钢瓦,老化的电线全部拆了,所有的墙面粉刷一新,地面该硬化的也硬化了,还摆上了新家具,甚至把厨房灶台黑漆漆的墙都进行了美白。现在经济条件好了,我们几个有能力的也跟着出些力,大家一起,让父亲母亲奋斗了一辈子的心血——我们的老屋,又重新焕发出了它的生机与活力。</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洪林,中学高级教师、创业咨询师、就业指导师、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泸州市评论家协会会员。喜欢文学,在各级各类刊物发表论文、散文、诗歌50余万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