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级感”的爸爸

王丽花

首先，你可能很难把我描述的这个有品位的男人，和现在那个额头布满皱纹，每天在树林子里追赶羊群，吆鸡喝鸭，被腰疼病折磨，面部被汗水泡得发白，有时还骂骂咧咧的老头子相对应起来。但不管谁相不相信，这是真实的，这个男人曾经就是那么“高级”。而我，做为他的女儿，也是第一次写他。因为闹情绪，同学推荐我听听关于父亲的冥想。之前我听过其它的冥想，感觉挺好，经常被催眠熟睡，并且有的也能提升内在能量，让人内心平静。这次，我的耳朵却是抗拒的，因为这类冥想大多是与父亲和解的内容。我忽然从未这么深刻地感受到，从小到大，我的爸爸是那样疼爱我，我丝毫没有感觉我爸爸对我有什么不好，无需和解。再仔细一想，成长过程中，我所有的好东西几乎都是爸爸给的，他是一个非常有“高级感”的人。记忆中，爸爸喜欢穿白衬衣，很干净。儿时我家客厅挂在墙上的相框里，爸爸的照片，穿军装，戴军帽，表情淡然，非常有年代感。和村里那些灰头土脸、邋里邋遢，驾着马车拉土，满口脏话的男人们全然不同。因为是党员，爸爸有极高的觉悟，对于村里偷鸡摸狗拔蒜苗的事，他总是深恶痛绝。所以，爸爸不仅外表，内在的格局也是很不一般。爸爸有一个装帧极考究的硬纸板集邮册，集了好多崭新的、艺术感十足的邮票，都是他当兵时收集的宝贝。这个集邮册后来被我据为己有。记得上初中时，我骑着咣当咣当响的大轮自行车，特意去册山邮局买邮票。当时邮票五毛钱一张的较多，而我偏偏花了两元钱买了一张红色的万里长城邮票，因为我认为，只有它和我爸爸的集邮册才般配。可以说，那个集邮册给我打造了一个庄重美妙的精神世界，尽管我已经记不清那些邮票有什么画面，那个集邮册也因为搬家而丢失。出生在农村，爸妈的文化水平都不高，我的成长环境真的称得上“既无三徙教，不问过庭礼”。但是我却能感受到家里浓郁的“文化”氛围。记忆中，我们家客厅有一幅花园别墅壁画，更有三大战役的画册图画贴在墙上装饰。爸爸聊起中共历史上有名的战役，如数家珍，津津乐道。儿时，看电视是也是主要的文化来源。在《白眉大侠》和《三国演义》同时热播时，我和爸爸“抢”电视，我总是输的那一个。现在想来，《白眉大侠》的侠骨柔情纵然让人着迷，《三国演义》掀起的历史的烟波浩渺，其影响力更加深远。爸爸给我买衣服，极钟情藕荷色。我二三年级时，爸爸曾给我买过一件藕荷色面包袄，领子是柔软的白毛。还买过一身春秋时节穿的藕荷色套装，上衣是米黄色娃娃领，上面两个黑色圆扣装饰，收腰，下摆比较大，下衣是有着中缝，垂感十足的裤子。上衣和我今年夏天买的两件衣服款式有点像，也许就是因为儿时穿过的款式，现在才情有独钟。当然，我也极钟情藕荷色，上大学时我有一件特别喜欢的鸡心领藕荷色纯棉短袖。不过现在到了奔向不惑之年的年龄，我已经不再适合藕荷色。我五年级时，爸爸给我买过一件米色真丝吊带连衣裙，我那时候刚开始发育，加之，在农村没有女孩穿这种类型的衣服，我不好意思直接穿。里面套了一件红白相间的小衫，极不搭。那件真丝连衣裙非常光滑，现在回想可能不是真丝的，而是一种光滑质感的料子。现在想来，我的成长的局促和爸爸的时尚还是不太契合的，在他心里我永远都是小孩子。初一时一次广播操比赛，老师要求统一着白色上衣。我比较胖，不能像身材苗条的女孩儿一样扎腰，幸而爸爸给我买的这件衬衣有个非常时兴而新颖的领结，走起路来一颤一颤，也算是遮几分丑，反而耀目起来。我又觉得，还是爸爸最懂我。直到上大学以后，爸爸还给我买过衣服。牛仔裤，绿色套裙。再后来，我长大了，爸爸再也没给我买衣服。现在他老了，换我给他买衣服。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农村的孩子着装没有什么考究，其实我的多数衣服也土味十足。尤其是小学低年级时，记忆里，我有件衣服的袖口穿得破烂不堪。偶有一件品牌服饰，衣料好，有设计感的经典款，极为宝贝。现在想想，那就是农村孩子成长中最重要的审美启蒙吧，于我而言，都是来自爸爸。爸爸年轻时在福建海边当的兵，走过很远的路，看过山，亲近过海。所以他很喜欢出去旅游。我上高一时爸爸去北京旅游回来，买了全聚德烤鸭，专门到学校给我送了半只，那半只比现在的整只还大，那是我吃过的最正宗的北京烤鸭。包装很讲究，烤鸭外皮焦黄脆香，脂肪丰厚，肥而不腻，瘦肉更是鲜嫩。因为吃过正宗的，逛菜市场时路过烤鸭店，烤炉里瘦长的被烤成红褐色的烤鸭，几乎勾不起我什么食欲。他从北京带回来的万里长城铜塑，也是家里极珍视的摆件，那是诗和远方，也是伟大祖国首都北京的象征。爸爸走过的路，也有我见到的风景吧。美好没有偏见，见过美好偏偏就不再喜欢丑陋。爸爸有很深的红色情怀，每次村里有组织外出学习，爸爸肯定都是要去的。每年的八一建军节战友聚会，都是他隆重的盛会。那份情怀就像我现在对写作、对教育一样，总是有种由衷的盛大的持续的热爱。我的爸爸，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他和村里其他老人们一样，田间地头劳作，养殖鸡羊度日。多年前也做过生意，有赚有亏，曾富余，也曾捉襟见肘。他多数时候很温和，有时也会暴躁。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或许就是来自于这份“高级感”吧，这也是我一生最宝贵的财富！——2022.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