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蒐集在这里的,是我这些年来撰写的一些千字文,它们都是应朋友之嘱,为他们的作品集写的序,或者为他们的新书写的短评。这几天检视旧日文匧,无意间遽尔重逢,感慨良多,现在拿出来在这里晒一下,意在与朋友们回忆一下那些渐行渐远而尚未褪色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由衷感谢朋友们对我的信任,否则我也就没有撰写这些文字的机会。谢谢朋友们!</p> <p class="ql-block">口碑萧石安</p><p class="ql-block"> 湘潭县碧泉乡有两大宝藏,一为神澧一般的碧泉潭,二是湖湘学派创始人胡安国当年开坛讲学的碧泉书院。上世纪七十年代某年,我懵懵懂懂闯入斯地,一番快游,幸会了这里一个安贫砺剑的文字痴人,他便是萧石安。那一年那一夜,好风拂面,天籁盈耳,我们把酒论文,其乐几何。老萧虽唇舌木讷,而不言则已,言必惊人。从此,石安便成了我漫漫人生路亦漫漫文字路上难得一遇的朋友。</p><p class="ql-block"> 石安,一介草民,把笔为文,自趋于媪叟口语、农夫立场,以本色风致,将人间呼吸吐纳于纸;心贴寻常,直面低处,写乡间之习见,摹村中之凡俗,虽无黄钟大吕之气象,却满目山野垄陌之真趣,并不刻意追求大气磅礴的“超迈”,却如一株作物于细微处见深根。老萧读书不多,也幸而如此,所作之文全凭敏感、敏锐的直觉生发开去。老萧秉性敦厚,其实只是敬畏,孩子一般对未知事物的敬畏,放到文字里,便嗒然有了一些泥沙俱下的鲜活。源于生活中最真切的感知,老萧把他生养耕作的那块土地、那块土地上的人物,还有时间和命运,写得那么具体、生动。相较于不少同样是写乡村、农民或自己生活的作家,有许多人丢失了自我,只是在空泛的概念中堆砌空洞无物的词汇、夸大其词的叙述、徒有其表的神圣,那些看似宏大的篇章,恰恰缺少了文学最本质的成分。老萧作品的可贵之处自然便显而易见:以真诚的心灵将自己与家乡那片土地千丝万缕地连接在一起,由他虔诚与自省的心在某些瞬间开启一扇神秘的圣洁之门;以切实的体验面对文学,绝不利用廉价的机巧取悦读者。不用说,老萧文字的意思是明白的:他爱自己的家乡,爱自己家乡的人。因此,他的文字,可以触摸到一种温度。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体验到他源于内心的经验和到位的语言,以及流动于他文字里的素朴的品质。在一个现象过度的时代,这种品质是十分重要和难能可贵的,是一种更值得我们信赖的声音,体现了珍藏在他骨子里的力量感。</p><p class="ql-block"> 读老萧文字,我常常感觉自己是躺在一丘稼禾收尽的田间,由他眯着一双乡下人良善的眼睛,有点得意的孩童样子,向我讲述发生在他身边的人和事。这样一派天真纯净的人,如今真是太少。而老萧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夸耀,一仍其旧地低着头,伺弄他那些俨然从泥土里刨出的文字(一弄就是几十年啊)。正是这样,我就想,面对老萧的文字,第一,要有平常心。第二,要有不平常心。你可以匆匆略过,但有一天,你会心头一动,“啊,我错过了”。</p><p class="ql-block"> 耽于生计,近些年来,老萧凉秋孤鹜般游走于乡村和都市。但他只是谙熟乡村,更适于乡村。那是他的宿命。老萧言辞吝啬,写得不多,这位低调的、安静的作家,对于这一点,他自己似乎却处以一种安详的态度。能够安详领受这个世界所有恩赐包括苦难的人,势必对自己的文字也有一种安详的态度,如此才真正领悟到一点为文的意义。文章是什么?什么也不是。文章和这个广大虚无的世界,究竟有没有关系?也许它们只是和我们自己,这些以毕生精力写下几行文字的人,相互之间有一点默契和光照。但我还知道的是,时间将在路过老萧的时候停留一会,向这个默默注视白纸的人致以由衷的敬意。而于生命、灵魂所有意义的,已然于此中隐隐获得,纵然那只是一点点卑微的意义。</p><p class="ql-block"> 尽量别错过好文字,尤其是身边的好文字。兹值老萧的小说散文编纂成书即将付梓之际,我为石安鼓与呼,并藉此表达我满腔的喜悦,也诚望邑中高士与我共享此书。 </p><p class="ql-block"> 2009年8月22日于小恙中 </p><p class="ql-block"> 补记:这是我为老友萧石安先生小说散文集写的序言。没想完稿10天后,老萧便因身患绝症,不治于药石,在碧泉老家辞世。此书由老友刘闻冰辑成,小友胡学军、萧雪夫妇资助出版,惜老萧竟未及看到,天若有情,亦有憾焉。老萧魂归道山,忽忽将近一年,检此旧文刊布于兹,权当对这位文学赤子的缅怀与纪念。2010年7月28日老桦谨记 </p> <p class="ql-block">真爱,不会老去</p><p class="ql-block">——序鄢光润《湘潭情歌三百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情歌,是灿烂的民间文化中一颗亮丽的明珠。早在两千五百多年前,我国诞生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开篇第一首《周南·关睢》,就是一首很抒情的情歌。在这部诗歌总集的《国风》中,情歌所占的数量还很不少。以后,历代都产生了许多情歌,像两汉乐府、六朝歌谣中均有,特别是近代以来,情歌更是琳琅满目、浩如烟海。由于情歌天真、率直、质朴、自然,所以从来就为广大民众所喜爱,同时也为文学艺术工作者提供了丰富的创作养料。一个真正的、有出息的文艺家,是绝对不会漠视这份宝贵的文化财富的。</p><p class="ql-block"> 湘潭历史悠久,文化积淀丰厚,是湖湘文化的发祥地之一。这里的民间文化也丰富多彩,不仅有民间故事、民间说唱,还有大量异彩纷呈的山歌小调、情歌童谣。特别是在乡村,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悠悠的山歌、情歌,不由得让人为之而感动,从而更加深爱这片土地,深爱这里勤劳而富有情感的人们。</p><p class="ql-block"> 对民间文化情有独钟的老友鄢光润,将多年来搜集的本土传统情歌,汇编成《湘潭情歌三百首》,系统地介绍了湘潭情歌的概貌,反映了湘潭情歌多姿多彩的艺术形式、表现手法和地方特色,既为广大读者提供了一部欣赏情歌的良好读本,也为文艺爱好者和民间文艺工作者、民俗研究者献上了一份宝贵的资料。</p><p class="ql-block"> 当我打开这本特色彰显的集子的大样,吟唱着里面一首首真挚、刚健、优美、动人的情歌时,我仿佛看见一对对爱得那么真切、爱得那么火辣、爱得那么坚贞的恋人,在向天地、向世人、向这个偌大的世界,放言他们爱的誓言。尽管时间的列车疾驶到了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些爱情之树仍然一片葱青,甚而显得更加圣洁,让我油然想起一位诗人说过的一句话:真爱,不会老去。</p><p class="ql-block"> 是的,真爱不会老去。自然,光润老友编就的这本情歌也不会老去,这些弥足珍视的情歌,不会老去!</p><p class="ql-block"> 2006年春月,时好风拂面。</p> <p class="ql-block">序武克周杂文集《公鸡下蛋的传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两个人去打井。一个人走到一个地方,打了一阵子,不见水。又去打一个地方,还是不见水。心想,再到别处去试试吧。另一个人呢,却瞅准地方,再动手,一动手,就拧着劲儿往深里打,且一边打,一边琢磨,一边发现。如此下来,“水到渠成”自是必然结果。</p><p class="ql-block"> 拈来这个老掉牙的传闻,实在无趣。只是让我又想起了从民间听来的几个比喻:如果你只有三个月的耐性,种花;如果有三年的耐性,种树;如果有三十年的恒心,就造林子。</p><p class="ql-block"> 比喻似与打井无关,又似乎有关。</p><p class="ql-block"> 这便牵出了文学这个话题。</p><p class="ql-block"> 已故作家柳青说过一句话:“文学是愚人的事业”。这话,我相信是柳青经过许多难堪和苦楚之后才说出的。这就意味着,太聪明的人弄不了文学,急功近利的浮躁者也弄不了文学,倒是一些以淡远平和之心去弄文学的人,往往功到自然成。</p><p class="ql-block"> 在当下的文学境遇中,我们不难察觉到,这是一个日益粗糙的写作狂欢时代:优雅的汉语正在失传,写作的难度日益消失,泡沫文字的数量在剧增,缺乏基本艺术训练的写作者正在凭借种种炒作获取利益——文学的品质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恶化。它的背后,显然昭示着一个不容忽视的危机:当代作家正在丧失文学抱负。而在此刻,能于艰难的跋涉中,恒久地保持定力、热情和良好的写作态度的人,往往才会寻找到新的创造精神和写作激情,与真正的文学精神相拥吻。</p><p class="ql-block"> 武克周兄是我交往甚笃的朋友,最初为替自己解惑而涉笔杂文创作,他长期在繁嚣的都市之夜厮守一室寂静,看自己想看的书,思考自己想思考的问题,写自己想写的文章,可谓学琴数年,精神寂寞。寂寞,可能不是文人的专利,却常常被文人占有。一心占有者多适得其反,使之成为一种矫饰、一种作派、一种另一类的“贵族气”。而真正的寂寞者是孤独的,孤独则与文学、与艺术日益亲近。人说,寂寞方能学琴。武克周既是为文,何尝又不是在养自己的气?人一旦养了大气,文章怎生得不好?我这并不是说,武克周已修炼成了文学上的“高人”,但起码他在这方面是比许多人高明得多。他目前并不是取得大成功的人,却从他的文章中,是愈来愈多地写出了自己之所思、之所悟、之所言。正如此,他的文章往往一出来便很显眼,许多人叫好。怎么个好法,一致的看法是与众不同,比如写作样式多,富于变化,等等。而在我看,他的文章的好处,即在于他的襟怀、情操和格调,这指的无疑是他潜存在骨子里的从容、稳健、踏实、宽厚、善良、安详、旷达和幽默,俱在他的文字中和文字背后。一个人的作品究竟能写到什么层面上,既由作者的灵魂能量来决定,也存在着后天的保养和发展。武克周是个执著而又明白的打井人,故而文章写出了气象。</p><p class="ql-block"> 眼前的这本杂文集,是武克周兄在文学上打的第一口井,井虽不大,却波光滟潋。而早在一年前,他已离开杂文这口碧波荡漾的井边,去打他的第二口井了——写作散文。打井的时日虽还不长,但因用功非浅,已然见着一些清且澄兮的粼粼水光,洵所谓“静水流深”,实不虚也。</p><p class="ql-block"> 从某种意义说,文学队伍里没有一个真正的失败者,凡是努力都是胜利。又,农谚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武克周兄,等着瞧你泱泱乎可人的第二口井。</p><p class="ql-block"> 2006年岁首,于古寺邻里。</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含英咀华 馨香盈怀</p><p class="ql-block">——读李季琨新著《齐白石》</p><p class="ql-block"> 古往今来,湘潭人在历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光是文艺、学术方面所出的人才,就有不少在其领域内执大旗、扛大鼎的人物。其中,在吴昌硕之后,将传统书画推进一步,给它输入新的生命血液的大师,当推齐白石。齐白石是全才,是中国画的一个象征,在某种程度上,他象征了中国画的一代历史高度,甚至他和他的艺术也象征了中国画的传统意义的“最后的辉煌”。他于诗、书、画、印,无不精通;他迫于生计,劬劳一生,由于对艺术无比忠诚,使他并不为现实人生所囿,始终坚守一份艺术求索的自觉与自信,以他的乡心、童心和农人之心,赋予作品以质朴清新的草根气息,赋予文人画形式以新的生命力和现代性,给后世中国书画的发展以极大的影响与推力。然而,知人论世,论世知人,谈何容易?最有成就与声名的艺术家,不一定都能得到真正的理解,它不独需要我们诚实、服膺真理,同时其中必须渗透情感。</p><p class="ql-block"> 由于白石老人的人生经历极富传奇,艺术成就超拔卓著,生前身后其传记与研究著作可谓目不暇接,而出于种种因素,虚浮变形如在哈哈镜中,致使人们莫衷一是,无所适从,渐渐看不清这位艺术巨匠的本来面目。基于此,当被列入《湘潭历史文化名人》丛书中的李季琨先生新著《齐白石》一卷在手,我作为白石老人艺术的酷爱者,自是馨香扑面、欣喜盈怀。它让我进一步认定:作为一本人物传记,不单是要把传主的一生经过讲清楚,更重要的是要究根溯源,透视传主的灵魂,剖析他的内心世界,考察其心灵深处的甘苦,把外在的东西和内在的东西结合起来写,这样才能写出活生生的“这一个”来,使读者看到传主真实的形象,获得较多的东西。</p><p class="ql-block"> 季琨先生曾主编《齐白石辞典》,长期留心白石老人的人生与艺术屐痕,特别谙熟湘潭文艺界资料,其研究之态度、探究之精深,向来钦佩。本书即他用自己丰富的知识积累,从一个独特而深刻的角度,紧扣内容的主体,经过细大不涓地钩玄剔抉,审慎考辨,匡讹纠谬,用宏取精,要言不繁地全面展示了这位伟大的艺术家漫长而艰苦的艺术历程,刻画、分析和评说了他的精深艺术及其本人神采风貌和性格特征,并对很多相关历史人物、事件进行了针对性的细致考证,从多种角度、多种侧面修正和补充了一些被时间埋没的旧事与人们关注而迄未公开浮出水面的残缺历史,其阐述雄辩,令人信服,意义是不容忽视的。虽然本书定位为普及读物,但因为凝聚了作者的心血思考,也就使之成为了事实上的研究性学术成果。</p><p class="ql-block"> 季琨先生的这本《齐白石》约10万余言,文字不多,但甚为全面。全书既描述、分析了白石老人的一生发展,又让读者从白石老人的艺术生涯中,领略到成就他的那个时代及其现代中国绘画发展大要。其中绪论重点阐述了齐白石与湖湘文化的渊源,且以此为全书之魂,将白石老人的人格品性与殚精竭智的艺术求索融入到湖湘文化这个大背景中去考量,这既是本书的骨架,也是本书的血肉和筋脉,亦即作者迥异于同类著述的“新的视点”(齐展仪语)。然后设四章,依次介绍了白石老人的人生轨迹、艺术师承和发展方向、艺术手法和独特的艺术风格的形成、艺术思想和艺术理论,及其在中国艺术史上的地位。一方面,作者以人弃我取人取我弃的态度、避同存异的史实和丰富的情感,对白石老人的生活、处世为人进行描述,真挚动人。另一方面,用科学的方法对白石老人的艺风及时代进行分析与评论。作者不是在简单地写一个人、几个故事,而是由一个人、几个故事扩大到一个群体、拓展到一个时代。整本书文字从容干净,但这并不等于说他的观点平庸浅薄,他对传主白石老人的史实梳理是热情的,而这种热情并没有在文字上彰显出来,相反却是冷静的,这种冷静不是冷漠,是胸有成竹后的极大热情的内敛。更重要的是,本书内容丰富,考证翔实,立论精到,见解深宏,令人全身心地投入阅读而应接不暇。在最后一章评析白石老人诗、书、画、印的艺术成就时,由于作者本人长期从事书法创作,对诗书画印均有较高的鉴赏水平,写来不啻地道专业,持论公允,让人折服。</p><p class="ql-block"> 在当下,一本关于文人、学者、艺术家的书,倘若没有轶事可供传诵,便认为是一大遗憾,因为大众乐于品味并传播轶事,无暇阅读著作,几句隽语或一段趣闻,其影响可能远远超过苦心经营的专门著述,更不要说理解其精神。但严肃的著述,虽说不被大众所赞赏,毕竟还有召唤知音的能力,而餐桌上的轶事,由于被过度消费,甚至成了阅读的巨大障碍,这才真正是一大遗憾。季琨先生这本《齐白石》,内中也不乏白石老人鲜为人知的尘影轶事,但因为作者熟悉传主的经历,崇仰其艺术品质,当然就能把握其魂脉,着笔慎严而落墨得体,紧扣住“凸显白石老人风骨精神”这一要旨。所以,虽是旧影依稀,然则暗香浮动。</p><p class="ql-block"> 本书在精当的文字记述同时,还配发了相关图版,更为直观地呈现了白石老人的人生与艺术关联。只是,如果从一本书的完整性常识上考虑,由于受篇幅和时间限制,所刊白石老人生活与作品图片为数太少,稍嫌不够解渴。特别是第四章述及白石老人的具体作品时,要是能随文选刊一些白石老人同题作品,互相生发,也许能让读者在比照中更加深化对白石老人艺术的理解,增加其鉴赏价值。事实上,作者手头这样的珍贵图片存藏不少,但愿以后有机会锦上添花。</p><p class="ql-block"> 白石老人是湖湘文化与自我造化成大器的,是湘潭的骄傲和光荣。当然,作为我国的一位伟大艺术家,他是一个说不完的话题,关于他的研究,还有待更多的力量来共同完成。我想这当是这本《齐白石》的作者季琨先生的愿望,也是我们的愿望。</p><p class="ql-block"> 2009年11月上浣,于古寺邻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