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青工之轶事

浮萍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 22px;">绝对文学●散文 </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绝对文学2022第143期(总第1071期)</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u>纺织青工之轶事</u></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237, 35, 8);">刘荣萍</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 color: rgb(57, 181, 74);">前言:不停的核酸与父母居住过的干部大院约十户老邻居的后裔基本都相见啦!因为她(他)们早已经陆陆续续回到老院重建的楼房,与我则是“久别重逢”。电话、微信都特别想知道我这么多年的经历!先找一篇以前纺织厂的“习作”,让弟兄姐妹们“窥一斑”再见“全貌”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上个世纪70年代末,我下乡回城。因为自学过一点打算盘技能,由母亲的表妹夫、在某局当头头的大姨夫介绍到街办厂“切面铺”当会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1979年顶替大潮来临,刚刚落实政策恰好到六十岁的父亲,可以办理退休手续(彼时还没有离休之说)。前来家里探望“刘头儿”的工会主席,无意中看到父亲床头放着我下乡时写的家信,夸奖说您女儿的字儿写得好漂亮啊!父亲也洋洋自得地向人家炫耀(我从小学到高中的三位女班主任都是语文老师,且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我以几位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为临帖,竟然写得也有几分模样!后来被母亲戏称为靠着一手好看的钢笔字吃了一辈子轻松饭)。不久,又有两位叔叔开车来家里,高兴地告诉父亲,公司领导有意弥补父亲多年来的不公平待遇,已为我安排一处办公室写材料的工作。特意邀请父亲可以先带我去看一看办公的地点,如果不满意还可以调换。但我却不愿意让人家瞧不起,非要去母亲所在的纺织厂“从挡车工做起”,发誓要依靠自己的努力闯出一番天地,现在想想好幼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在母亲工作了36年的天津棉纺一厂一分场一粗纱甲班那台纺机前,从每月17元开始,我有了三年多的挡车工学徒生涯。犹记得轰轰烈烈的进厂教育好像是搞了三天。结束后4000多顶替父母的新工人每个人都要写一份学习体会。不外乎就是如何干好工作等。我因晚上要去业余大学上课,领到纸张后奋笔疾书匆忙写好后交差了事赶去学校。那份小结随着我们一起到各自的车间。不曾想我的这份体会被旧社会给日本人服务过有点儿“墨水”的车间Z主任一眼相中:徐姐的闺女写得不错啊,字儿漂亮,觉悟还挺高!进甲班骨干队伍吧,以后抄抄写写的事儿让她干。</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这在当时真的是莫大的荣幸啊!从此,下夜班或早班时常有人用自行车驮着我(本人不会骑车),跟随老师傅们家访慰问,学习讨论,不亦乐乎。往往是赶了一夜的生产指标,下班时仍然精神抖擞地提着罐头等去看望生病的职工;谁家有老人去世,这些“骨干”无所顾忌地扛着花圈第一时间到场帮忙,有时被迎面而来的“孝子头”吓得一激灵!但看着领导和老师傅们有条不紊地忙前忙后渐渐的适应了。后来传承下来那份热情和激情,哪家有事都习惯性地去帮忙,几十年间获得热心助人的好名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们业余时间读报学习和分析职工动态虽然没有加班费,但是可以算“倒休”!上中班遇到“夜大”考试时,我能够休两个小时往返车间——考场——再回车间,不至于影响全勤奖!这种业余时间的骨干学习基本是在Z主任家。Z主任家的住房在当时河东区中山门棉纺宿舍群属中上等。多数人蜗居小平房时,他家居然有两居室。我第一次进去就被惊呆了,都不知道站或坐在哪里!十余人先是嘻嘻哈哈地斗嘴玩笑,然后是认认真真地学习讨论。贤妻良母型的Z师母不时热情地端茶递水。我在队伍里面年龄最小,没有成家,不懂她们开的虽俗但不恼的玩笑,显得比较安静,摆出一副很认真的姿态,尽职尽责地读文件、做记录,回家后再汇总材料上报,颇受好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大约过了多半年。某一天关车吃饭时,当年以“家属连”方式进厂,但却有一份令母亲这些老挡车工羡慕的“扫地工”差事的G姨,悄悄找到我,说是要给我介绍对象!还许愿说如果我答应了就将我调到“常日班”做记录工,既舒适轻松,还可以解决三班倒经常不能上“夜大”的难题。这么大的诱惑力,却被我一口回绝。我当时真的没有一丝搞对象结婚的念头,一心只想努力工作,夜大毕业为日后发展打下良好基础。能说会道的G姨不肯退却,几乎每天都要来帮我换棉条推棉桶,边做边絮絮叨叨地劝说不停。奇怪的是G姨这样“串岗”等明显违反劳动纪律的行为,不但没有受到批评或扣除奖金,反而Z主任巡视时还特意过来嘱咐G姨多和我聊聊,说些都是自家孩子好好关照之类莫名其妙的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僵持了一两个月,我仍是水火不进就不听劝。突然有一天,我被从宽敞明亮出入方便、尤其是劳模母亲使得特别“顺服”的纺机前,调到车间最后边且阴暗潮湿的“老区”。最可怕的是这里的纺机均为当年日本人留下来濒临淘汰、“最不好开”的机器,特别难以驾驭!本来进厂时间不长,我谨记“既然顶替,我就要好好干,不能给我丢脸”的母训,勤学苦练早顶岗,老妈在家手把手教的接头水平被教练阿姨称谓“很有老徐姐的影子”,排名常居前三位,连续几个月被评为车间先进生产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莫名地被调到后面的纺机,苦不堪言的日子开始了。那破旧的机器根本不听使唤,总是“断头儿”。而且接棉条的桶又小又涩,我刚刚将纺好的两桶棉条使劲推到下一道工序(当然距离又是最远)的地方,后面的棉条从机器里涌出来洒落一地。八小时不吃不喝精疲力竭仍完不成指标,排名从前滞后,颜面尽失。车间骨干被自然免去,再有业余办班学习访问活动人家十余人扬长而去,不带我玩儿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从颇受宠爱到冰冻冷落,而且还破天荒的被扣除奖金!幸亏负责家里日常开支的老爸不要我的生活费,我在车间姐妹中是出了名的随礼大方,从不算计,不然像我先生等家庭,子女工作之日就要一起养家,早就原形毕露了!即便如此,我仍叮嘱小姐妹们千万不要告诉我那能干,但眼里不揉沙子的老妈,不然她分分钟就能跑来问出谁在使坏……同时拼尽全力努力完成生产指标,只是常常疲惫不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进厂的第三年,即1982年6月,我们一分场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实验室,贴出即日招考三名实验工的“墙报”。上面的条件除了爱党爱厂敬业守纪等政治性较强的内容之外,最特殊的是必须要会打算盘,这一条竟让我蠢蠢欲动。凭借自己任街办厂切面铺会计打过几天算盘的经历,径自报名准备参加考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许是青黄不接、求贤若渴(后来才知是某些原岗顶替父母到实验室的青年人,确实缺乏算盘的基本功,那时没有计算器)。考试科目仅限于政治、珠算和数学。既没有条条框框的大纲,分场领导还宽容地提出各车间要给予报考职工适当的复习时间。但我所在的车间却没有“复习时间”,仍是满负荷的指标和“断头儿”,还有那必须坚持的“夜大”!而且我发现周围原本喜欢我的师傅和姐妹们看我的眼神儿有些异样,特别是曾经那么欣赏我的Z主任还私下对人讲我“考不上,别逞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考试分班次进行。考场设在厂外大楼教育科。我被安排下早班2:30分考试。两点钟交接班后觉得时间富裕,我换好衣服想放松一下。厂部刚颁布了职工守则十条,人手一册,要求各班组为职工详细讲解到位。“大老粗”的值班长迫于上面的字词有些生僻,指示我明天上中班前的班组学习例会要逐字逐句为大家宣讲。反正也是去为上百名报考实验室的人做分母,于是利用这一点儿时间我将巴掌大的守则打开,坐在更衣室长板凳上,借着昏暗的灯光,逐条粗略地看了两遍。还有十分钟整装出发!无所谓啦,无门无路考不上,仍在这个最低劣的车位上做我的挡车工!这样想着心里反而很轻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进入严肃的考场,第一门即是“政治”。接过试卷的一霎那眼前一亮!平时重点复习的时事热点所占比例并不多,最后一道60分的题竟是我刚刚看过的“职工守则”十条!真佩服自己当时的记忆力,那些条例从我笔尖中顺畅地涌到卷面上。接下来是珠算考试,噼里啪啦一通响似乎不费力。数学题对我这个“文革”后期修教路线回潮时的高中生来讲比较容易。因为要赶着去上“夜大”第一个交卷离开考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大约又一个轮回早班的上午,有要好的小姐妹和检修工跑过来告诉我:实验室门前张榜啦!你考第二名。我心情激动地熬到下班,悄悄走到前面,看到大黄纸上真有我鲜明的红色名字。奇怪,不是说好要招三个人吗?怎么只有一二名呢?(过后才听说上层要走后门挤入第三名,实验室刚直不阿的李主任顶着被免职的压力,宁愿废掉第三个名额只取前两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分场实验室的工作仍是随早中夜班为纺机棉条样本做试验,决定着挡车工们的指标和奖金。一些原来冷眼相待的人告诉我“地雷的秘密”:之所以令我一落千丈和被阻拦去实验室的原因,是G姨介绍的对象竟是Z主任的二儿子!一位比我大两岁也是下乡回城,有机会进到事业单位坐办公室的腼腆男生。我当初是在Z主任家开会学习时被主任太太和这个哥哥相中的,竟如此之不识抬举,那就只能尝一尝落魄滋味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再次与Z主任近距离接触是又过了两年之后。我已调到厂宣传部负责通讯报道工作,日常有请记者来厂采访后吃“工作餐”。寒冬的一天中午,到大食堂领取厂长标配的“客饭”,见食堂门外站着两位穿着破旧棉大衣瑟瑟发抖的人,其中一位小声叫着“刘儿”。声音耳熟,定睛一看是Z主任!立刻热情打招呼:“您怎么在这里啊?快进去太冷啦!”“不进去了。我调到宝坻分厂了。今天来厂部开会,这个时间赶不回去了。想在食堂吃点东西,没有饭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早听说Z主任因车间职工反映较大被贬谪到“戍边”。不期而遇。我一边使劲撩开食堂沉重的棉门帘子,一边拉着Z主任露出棉絮的大衣袖子喊着说:“要什么饭票啊,快进来,我和陈管理员说!”陈管理员早已在门内等候我来取“客饭”的提盒。见我领这两个人进来,他那深度近视的眼珠子都快从考究的白色眼镜中瞪出来了:“你干嘛让他们进来,没有饭票还想蹭饭!”我赶紧凑到陈管理员眼前,小声说:“麻烦你先给他们盛饭,我一会儿给你送饭票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他不是当年害过你吗?今天还管他吃饭,饿着回去吧!”“你再不让他们吃饭,我就把客饭先给他们吃。”“好啦,姑奶奶,我惹不起你行了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家与陈管理员是近邻,他和老婆喊我妈“老娘”,女儿叫我“买书和饼干的姑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2px;">我一直盯着管理员喊来他的员工,给Z主任二人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才跟着提“客饭”的服务生回厂办。不过,Z主任那望着我的透着红血丝似有浊泪的双眼,让我四十多年难以忘却。</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right;"><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2px;">2021.05.06.于大温Richmond</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