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木材堆积场是儿时的“嘉年华”。堆叠连片的木垛,圆木跟圆木的间隙,都是捉迷藏的好去处。站场的小年轻看得一时兴起,也会扔下手头活跑来加入,还常带我们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p><p class="ql-block"> 森工站的道地海阔洋洋,只见几个“小大人”,一会儿装作凶猛扑食的猎鹰,转眼又扮成舍命护崽的鸡娘,角色冲突但切换自如,堪比孙悟空的变身术,让左躲右闪活跌八撞的我好生着迷。</p><p class="ql-block"> 那几个领头的小职工,从小在站里长大,初中毕业顶了父母的职,本就稚气未脱玩兴未泯,小不点们争着当“跟屁虫”。可屁颠屁颠没多久,哥几个就神龙首尾都不见。小尾巴们哪跟得上节奏,像极了方才游戏中的小鸡仔,一个个卯足了吃奶的力气,拼命拽着前边的衣角,却依然被甩得东倒西歪七荤八素!</p> <p class="ql-block"> 临运河的原木堆,大都码得齐整成方,好似一座座木头城堡,“爬上高低”便成了顽童的标签。男孩子天生喜欢打打杀杀,一有时间就聚拢在木堆旁,先比划下石头剪刀布,大抵将在场的人按高矮胖瘦分成两队,一路在大孩子的带领下,踩着固定桩爬上木垛“埋伏”,如同古代城墙上的守卫;另一路则扮演攻方的角色,蜂拥着从四面八方攀爬上去,手里挥舞着长短不一的锯木条,嘴里喊着冲啊杀啊!短兵相接之际,人仰马翻乱作一团,不时有娃娃兵捂住胸口惨叫着倒地“阵亡”。</p><p class="ql-block"> 守军占据着有利地形,强攻无异于“比笨”。几个孩子头蹲在地上煞有介事的用石子作了兵棋推演,决计另辟蹊径暗度陈仓,大部人马正面佯攻吸引火力,其余人等分散迂回,出其不意突袭防线薄弱之处!</p><p class="ql-block"> 观战的那帮野丫头像打了鸡血,比我们还来劲。有的明里暗里绕着堆垛侦察守军的布防,连连招手示意从哪个方向上发动攻击,更有几个背地里称作“小男人婆”的囡仔头,头顶扎着羊角辫,手脚灵活得像窜天猴,神出鬼没地从树脑头攀沿上去,助我等攻城拔寨! </p><p class="ql-block"> 进攻一方代表着正义的力量,守方很快溃不成军,在“缴枪不杀”声中举手投降。眼见降兵们抱着头蹲在木垛上,胜利方举起“刀枪”振臂欢呼,还纷纷脱掉外衣抛向天空,那场面堪比解放军占领南京伪总统府。</p> <p class="ql-block"> 这是森工站独有也最风靡的游戏。待攻防双方稍事休整,“红军”“白军”互换位置,游戏周而复始,一直到天渐渐黑了下来,大人们连声催促才会作鸟兽散。</p><p class="ql-block"> 堆垛的原木久经风雨,统身黑乎乎的,似从未见人买卖。而北侧空地散堆着的木材,转场流通得飞快。不时能见到从西伯利亚、大小兴安岭、东南亚等地远道而来的巨型圆木,装在大型平板货车上拉进拉出,车底下数不胜数的轮子卷起漫天的扬尘。</p><p class="ql-block"> 等到尘埃落定,小伙伴们像鸟儿飞出笼跑去围观,这才发现工人们用手动机械吊索卸落的木头,平放都比我们站着高!锯断的树基横切面处,长着同心的圆环,那些疏密有致不甚规则的年轮,见证了参天大树曾经的岁月沧桑。</p><p class="ql-block"> 孩子们响亮的齐声数着,小小的心目中似乎在期待什么,可怎么数都数不到边,那一道道年轮无垠的扩展开来,仿佛将所有的人绕进了神奇的怪圈。</p> <p class="ql-block"> 大人们总爱把孩子比作小树,那堆木场里“树爷爷”“树太公”俯拾皆是。小毛孩们咂着舌,拿小鼻子凑近大树的横断面,浓浓淡淡的木香味甚是好闻。川楠木的香气馥郁,冲鼻头的是香樟,让我想起母亲装衣裳的漆木箱里樟脑丸的味道。老式箱子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如今仍在时光的角落里安然无恙。</p><p class="ql-block"> 松木堆垒如山,算是站里的“常客”。小家伙们大多找见过半透明的松香,形如凝脂,眯着眼对着太阳观照,阳光穿过松脂发出金色的光芒,猜不透多少年后会变成美丽的琥珀。如不小心沾手上或衣服上很难清洗,但你大可不必懊恼,大人们会见怪不怪地拿来工业酒精或汽油,变戏法一样帮我们轻松去除。多年后做有机化学实验,才明白这叫“萃取”。</p><p class="ql-block"> 那些新鲜运来的原木,在站场上堆放的时间久了,树干的部位偶会长出形似木耳或灵芝状的生物。几个馋猫似的老职工闻风而来,喜滋滋得拿铁榔头和钢钎子突突凿下,不晓得拿回家去是否装广口玻璃瓶里泡了药酒。</p> <p class="ql-block"> 计划经济年代,木材是国家统购统销的物资。海量的“紧俏商品”这般露天堆放着,难免有人见“材”起意动起歪脑筋。森工站的四周是围墙,连运河口都封了铁栅,更遑论夜里从不少人值班,可如此天罗地网之下,依然连年发生稀奇古怪的失窃事件。</p><p class="ql-block"> 南边围墙的外侧,那条常年尘土飞扬的机埂路,如今称为浣纱横路。从机埂路南面的斜坡往下,没走几步就到了暨二大队所辖的山下杨村。站场上上下下极度怀疑村里的“破脚骨”偷的木头,可森林派出所老是破不了案,眼见“南墙”越筑越高,墙头还嵌上了锐利的碎玻璃。估摸着这回窃贼们纵能飞檐走壁也难来去自如了吧,但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时不时仍有名贵的木材诡异的消失无踪。</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呼一阵怪异的龙卷风,将堆木场的砖墙吹得东横西倒,虞爷爷趁闲种在墙脚的菜地也一片狼藉。这下门户洞开毫无遮挡,站里的男职工们犹如被殃及的池鱼,除了自叹倒霉,只能轮流排班笼日笼夜地值守巡防。</p> <p class="ql-block"> 父亲值大夜班那天,如同末日来临,谁让生性胆怯的我平常亮着灯都不敢独个睡呢。他使出浑身解数,好不容易将我哄睡着,可后半夜蹑手蹑脚地刚起身,我又乌溜乌溜地睁开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这样往复折腾了几回,他终于拿着手电筒和长条棍出了门,我在瞌睡中依稀听到些动静,可眼皮子实在太沉…梦境里,那个懵懵懂懂的“讨债鬼”,穿着小裤衩踢沓踢沓得跟在后头,仲夏夜璀璨辽远的星空下,父亲的背影显得那么高大挺拔。</p><p class="ql-block"> 传说中那个星月交辉的夜晚,站场上发生了数次血腥的打斗,工人们相互支援,合力击退了盗木贼明目张胆的行动,好几个骁勇的小青年光荣负了伤。这场景真实而惨烈,但又恍如从未发生,等我从梦中跌醒天已放亮,伸手摸了摸侧边,发觉父亲已悄无声息的回到我身旁,忍不住转过身搂紧他温暖的躯体,那种踏实无比的感觉,任天塌下来风雪交加也不怕。</p><p class="ql-block"> 此刻,书房里燃着一柱袅袅飘逸的檀香,不由得阖上眼深吸了口气,可闻到的分明是父亲当年身上独特的体香。那是一种若有似无的糅合了灵魂中的书香、悠远的木香、洗过澡后皂香的气息,清清浅浅地沁入肺腑。我心想,这便是小小童年光怪陆离的记忆中最心安不过的味道吧!</p> <p class="ql-block"> (图片均剪辑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