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花飘香

森林与草原

<p class="ql-block">  故事发生在一九七四年下半年,我下乡以后……</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吃家乡黑土地上的豆制品,从豆浆豆腐脑,到鲜豆腐冻豆腐,还有五香豆腐等各种熟食,都是我的最爱。从小到大,从大城市到县城,都是百吃不厌。 </p><p class="ql-block"> 当然,早年凭票供应,想吃也没有啊!记得那年春到城郊工农大队支农,午间给我们学生准备了吃不尽的大锅炖大豆腐和炒干豆腐丝,味道鲜美,我们一顿猛吃。那是个香,真解馋呢!以至于成为我那些年最怀念的一顿饭。</p><p class="ql-block"> 那年夏,刚到农场,就忙着参加麦收,接着秋收、拉地、打场和粮食入库。对农场的人和事还没来得及品味,就过年了。过年回家吃着冻豆腐炖菜和干豆皮拌凉菜,才突然想起半年没吃豆腐了。为什么农场食堂不用豆腐食材做菜呢?</p><p class="ql-block"> 年后带着疑问,我回到农场。向头年来的老青年打听才知道,夏天太热,豆腐吃不了好坏,就不做豆腐了。农场每年备耕后到五月份,都用自收的豆子自己做豆腐,供给食堂,家在附近的农工也可以买回家去。原来如此呀,敢情是我去年来得晚了,错过了吃豆腐的大好时光啊!那今年做豆腐的日子就快到了,届时我绝不辜负它呀!</p><p class="ql-block"> 家乡的农村,过年有个习俗,就是年过的时间长。城里过了正月初五,初六就上班了,但受多少年的旧俗影响,县里上班也是人心涣散,还沉溺于过年的气氛中,晚来早走,单位留一个值班的,其他人该串门的串门,该喝酒的一串联就走人了,该办事的打个招呼就不见了。这种状况过了十五才好一点。单位组织人员收心,逐步恢复到正常的工作常态。</p><p class="ql-block"> 我们农场介于城里和农村之间,要出了正月才能逐步走上正轨。因为农村是“吃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这才能备耕干农活。这不是说这里的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而是天太冷,传说冷得能冻掉下巴,更有甚者,说的更形象,说冷得男人尿还没尿完,尿在落地中就被冻成冰棍子了。这么冷的天,手都伸不出来,谁还能在冰天雪地里挨冻干活呢?这时躲在土坯房屋里,坐在火炉旁或暖暖的火炕上,打个小麻将,摸几把小纸牌,再喝点小酒,守着戏匣子听段二人转,多么惬意,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这就是过去常说的“猫冬”。再说了家乡黑土地虽好,但只有一茬庄家。打完粮,没事干,你不“猫冬”又能干什么去呀!所以这儿的农村也有“干半年闲半年”之说。</p><p class="ql-block"> 我们农场毕竟是农村,也就沾染了农村的风俗。过年放假到十六上班,我们回到农场后,白天在场区或库房里,干点零活,晚上就在宿舍炕上打扑克,三打一,动点小输赢,赢点饭票或烟卷。有玩的,有围观的,也有躺在铺盖卷上看书的,还有个烧炉子和烧开水的。真是乐不思蜀,一派节日祥和景象啊!</p><p class="ql-block"> 过了二月二以后,农场人员差不多都回来了。开始备耕准备了。主要是三大块,就是刨粪送粪、全面检修农机具和选好要种地的种子。科研组几个人按照自己那几亩地安排好工作。</p><p class="ql-block"> 我那阵子被分到刨粪送粪工作。我们五个男青年在一个农工师傅带领下刨粪。积攒一夏天的粪堆就在场部四合院院外的西北角,长三十多米,宽二十多米,高一米多,土与大粪混合在一起,冻得杠杠硬,一镐下去先是打个白点,反复墩几下才震下一大块。飞溅起的粪渣有的就蹦到衣服上鞋面上,被身体里散发的热气慢慢融化,发出了阵阵淡淡的臭味。后来随着天气转暖,这味越发大了,收工后都不敢穿着衣服进屋,要在外拍打完,放到外面凉一阵才能拿回来在门口挂好。</p><p class="ql-block"> 刚过阳历三月的一天中午,去食堂吃饭,没进门就闻到了一股炖大豆腐的香味,就想,是我们农场开始做豆腐了吗?在哪儿做的,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啊!走进去,炖豆腐的香味越发浓烈,只见有个刚打完菜的知青端着冒着热气的大碗菜边走边大声说,吃豆腐了哦!吃饭的人都笑容洋溢,快乐满怀啊!我想,这不仅是生活的改善,更是迎接春天的到来!农场豆坊开张就预示着春回大地,新的一年种地就快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饭桌旁,看着久违的大锅炖豆腐,闻着扑鼻而来飘着丝丝豆香的味道,大口地吃着鲜嫩多汁的豆腐,比吃肉还香啊!我一口气连吃了两碗。</p><p class="ql-block"> 这时,听到一个师傅大声说,“大家注意了,今年的豆坊开张了,哪家需要到豆坊去买,价钱不变,一毛一块。一天只有一板哦!”</p><p class="ql-block"> 这师傅我还不熟悉,就问身旁的老知青JF,“说话这师傅是谁啊?”</p><p class="ql-block"> “他叫WF,在马厩喂马。他住的地方也是豆坊,豆腐就是他做的。”JF这样告诉我。</p><p class="ql-block"> 听后,我就想,一定找机会见见这位王师傅,也看看这豆坊,了解一下这豆腐是怎么做的。</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天上午,干点零活,收工比较早,我就走向了马厩。</p><p class="ql-block"> 农场马厩在大院的西侧,是一趟三十多米长的土坯房,中间一个宽大的双开门,人马通用。北头是草料间,厩里厩外各一扇门,喂马时走里面门,往里存储草料走外门。去年秋天,我和师傅还在外门口用铡刀铡过谷草马料呢!进入马厩后向左走,南头有一间较大的屋子,就是马倌住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今天,是我到农场后,第一次走进马厩。进了门,看见了一溜离地不到一米高的喂马槽子,槽子上面固定了一趟栓马杆子。槽子里不均匀散落了一些草料,有三匹大马拴在那里,不时地到槽子里咀嚼点草料。里面比较干爽整洁,但还是有一股马粪的尿骚味。我当时就想,在这当个马倌,工作轻重咱不说,就说整天一个人在这里围着马打转转,闻着被熏着的味道也让人受不了啊!王师傅能无怨无悔地常年和马打交道,照顾好它们,还真是不简单啊!听说有一段王师傅有事走了几个月,场里安排一个师傅喂马,马不老实,经常不知为什么就乱踢乱叫,看着就让人心烦。马也随着瘦了下来,原来圆滚滚的屁股变得骨架子都支了出来,挺让人心疼的。这时,王师傅在大家的期盼中回来了。经过精心调理,两个月马就恢复了原样。大家都夸王师傅说,我们农场喂马非王师傅不用。如果谁要挤兑王师傅,场领导就会说,那你去喂马试试?几十号人,谁也接不了这个茬。</p><p class="ql-block"> 我走进东屋一看,这那还是宿舍啊,就是一个生产豆腐的豆坊。有一个磨浆机,几个大小缸,挂着豆包,滤完豆浆的豆渣还没清理,炉子上坐着一口熬豆浆的大锅,炕角上卷起的行李用块大粗布罩着,屋里弥漫逐渐散去的白色蒸气和淡淡的豆粕香味。只见王师傅三十多岁,中等个儿,脸色红润,头戴白色卫生帽,穿一蓝色长大褂工作服,扎着皮革料的长围裙,有条不紊在一旁洗刷工具和制豆腐的模板……</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做豆腐呢!”我边环顾着环境边向王师傅打着招呼。</p><p class="ql-block"> “哦,小刘呀,你来了。”他手一边干着活一边回答着。</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你认识我呀!”我从没单独见过王师傅,也没说过话,他竟知道我,真的令我很惊讶。</p><p class="ql-block"> “你不是去年麦收时一个人来的吗?你干的还不错。你别看我是喂马的,你们小青年的事我都知道。”我心想,真不愧是师傅呀,场里的大事小情他都清楚,还真是厉害。</p><p class="ql-block"> 他看我疑惑,接着又说,“告诉你吧,我这小屋,是大家没事到这儿抽烟喝水扯犊子的地方,啥事能不知道呀!”经他这么一说,我也突然觉得这小屋确实是休息放松唠嗑的好地方,这里能躺能坐,有水有烟(蛤蟆头自己卷),偷懒睡一觉,领导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你来有事吗?”王师傅想起了问我。</p><p class="ql-block"> “也没什么事,干活休息了。我没到马厩来过,想过来看看。又听说您这做豆腐,也想认识一下您,顺便看看做豆腐。”我如实回答道。</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听我这么说,看着我说“那好啊,我们现在就算认识了。”说着,拿起水舀子歪了一碗豆浆,倒进大碗里送给我说“来了就坐会儿,先喝碗刚做好的豆浆吧!”</p><p class="ql-block"> 我接过豆浆,先喝了一小口,品了品。真的非常好喝,温热的,微甜的,稀稠适中,大豆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徐徐咽下,香满全身。然后,我大口大口地急忙喝下,直觉浑身贯通,为之一振,精神十足啊!我下意识地说“太好喝了!王师傅,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豆浆!”</p><p class="ql-block"> “好喝再来一碗,”说着又给我倒上一碗。我也没客气,端着碗一口气就喝掉了。然后还想喝。</p><p class="ql-block"> 这时,王师傅说“不能再喝了。豆浆虽好,多了也会涨肚消化不良啊!你想喝,以后可以天天来喝呀!”</p><p class="ql-block"> 我告诉王师傅,我是第一次喝现做的豆浆,它比市场上的豆浆好喝不知多少倍。这是您做得好啊,还是现磨自制的都好喝呀?</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听我这么问就笑着说“一般地讲,自制的要比豆腐厂的好。主要是豆子原料好。我们用的是自产的大豆。我们地处的新华公社是优质大豆产区,在我们北边的五一大队收的大豆都出口了,小日本点名要他们的大豆。再就是水好。我们用的是农场自己打的深水井,水质好,冰凉的,甜丝丝的,做出的豆浆等当然就好啊!”说到这,他停了会儿脸有点红又说,“但最重要的还是人,人不仅要有好的手艺,还要心眼好,不糊弄,不对付;还要讲卫生。”</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还告诉我,他从家来到值班连(农场前身)是做饭的,春天也做点豆腐。后来改成农场,没人会喂马,他就改成喂马了。食堂的人没有会做豆腐的,场里就安排他每年春季再做做豆腐。他这些本事都是在原来生产队时就会的。他也没想到都派上用场了。</p><p class="ql-block"> 了解了这些,我觉得王师傅真是个有本领的善良人。他朴实踏实,做事不张扬,默默无闻认真做。让领导放心,让群众满意,是多么难得的好师傅呀!</p><p class="ql-block"> 这以后,我只要在场部干活,休息总是往豆坊跑,到了就喝两碗温热的豆浆,再与王师傅唠唠嗑,我也非常愿意陪陪他,排解一下他的孤寂啊!</p><p class="ql-block"> 有两次,我来时正赶上用卤水点豆腐,他就打出两碗豆花放点葱花和酱油给我吃。没想到豆花在碗里像映入水中云朵的倒影,甚是好看;没想到做豆腐还可以吃到这么好吃的豆花。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吃到这么好的豆花汤啊!以至于到九十年代左右四川人到哈尔滨市开豆花饭庄时,我都忘不了那时吃的豆花啊!</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知道了王师傅每天要天不亮就起来做豆腐,要保证午饭前一个小时送到食堂一板。豆腐一定要午间吃,多的不吃没地方储存,特容易坏了。那年代,那像现在有冰箱冰柜等冷藏设备啊!</p><p class="ql-block"> 当时,农工师傅有的把家安排到附近的生产队居住区,每天回家,有一种城市里上下班的感觉。王师傅在农工中年龄算偏大的,却始终没有把家属接过来。他喂马做豆腐,没有星期天等节假日,整天在这里坚守和忙碌。我们青年有事和节日想回家收工后骑上自行车就能回趟家,想回来就在家呆上个把小时,再骑车回到农场。可王师傅不行,他要走就得几天,就得请假,就得有人替他工作。所以没特殊事情,他都不请假回家。真是兢兢业业啊!他的工作态度对我产生了影响,我想在社会上立身做人就应该像王师傅这样。</p><p class="ql-block"> 春暖花开时,王师傅的豆房依然飘着做豆腐的清淡香气。我一看到那个小屋热气缭绕,就知道王师傅又做豆腐了,今天又有豆腐吃了。可惜的是我不在场区干活,没有时间到那儿喝甘甜可口的豆浆了,也吃不上那好看味美的豆花了。我想看王师傅,就在晚上到他那小屋去坐会儿,虽然此时没有豆浆豆花,但看到安好快乐的王师傅,我觉得比吃豆浆豆花还要好啊!</p> <p class="ql-block">  大地回春,小苗发芽,转眼间我们在场部北边种的小杂粮糜子(大黄米)已经长了五公分左右,要开始进行田间管理了。这几天,场里安排我们在大帮干活的知青給糜子地拔草松土。</p><p class="ql-block"> 上工时,我们每人拿个小扒锄,头顶着升起的暖阳,走到地里。黝黑的土地,尺宽的垄中间,在寸宽的距离,亲密地长着两排嫩绿叶的糜子苗,苗里还混长着和它差不多少的嫩草,没有实践过的人,很难把二者区别开,很容易把草当作苗留下,把苗当成草而被拔掉。还有由于春旱影响,垄台上的土因缺水分而有点板结或干成粉沫。这样的地如不及时拔草松土,小苗很快就会渴死干死,草的强大生命力会抢走小苗的营养,草长苗不长也会夭折哦!</p><p class="ql-block"> 这活干起来很磨叽,站着干不了,只能蹲着一点一点地干,蹲累了,受不了,就索性坐在地上一段段地往前挪动。女知青干这活最适应了,她们穿戴得花枝招展,边说着话,唠这嗑,使地里充满了生机,有了盎然春色。男青年对这活是有劲使不上,不时起来活动活动,走动走动。这时我想大家被风吹日晒,该喝点水了,如果喝点鲜豆浆也许会更好,又补水又补能量。于是,我和大家说,“我到豆坊打点豆浆喝要不要啊?”有几个马上回声道“好啊!”也有的叨咕“今天做豆腐吗?”</p><p class="ql-block"> 其实,早上,我出工路过豆坊时,看到了从屋里冒出的呼呼热气,闻到了那股豆子的香味,就知道了王师傅今天在做豆腐。</p><p class="ql-block"> 我急忙回到宿舍,拿了个暖水瓶和茶缸,来到了豆坊,见到王师傅就说“我们十几青年在北边那块糜子地松土拔草,想打点豆浆喝,行吗?”</p><p class="ql-block"> 王师傅二话没说,接过暖瓶就往里装,边对我说,这豆浆现在不热了,喝着又解渴又补充体力。装完了你先喝点再走,不够再回来打啊!</p><p class="ql-block"> 听了这话,我非常感动,但我来不及用语言表达,拎着暖瓶就快速回到地里。</p><p class="ql-block"> 大家一鼓作气就把一暖瓶的豆浆喝完了。一边夸着豆浆好喝一边说“要是每天干活歇气时都喝上这么好喝的豆浆就好了!”我学着电影《列宁在一九一八》里的一句台词说“面包会有的,豆浆会有的!”</p><p class="ql-block"> 这片糜子地不算大,这点活我们却干了三天。男青年发誓,再也不干这活了。这样的活都留给女同胞干吧!有个泼辣的女青年却回答说,你们不干,我们也不干。男青年问“为什么呀?”女青年大胆地回答“那谁给我们送豆浆啊!”是呀,三天里,我都到王师傅那打豆浆给大家喝,这不还喝上瘾了。</p><p class="ql-block"> 春去夏来,天开始炎热起来,农场就不做豆腐了。王师傅就剩喂马这一个活了。他的小屋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不再有磨豆子声,不再有热气腾腾的雾气,不再有好闻的豆香味溢出,食堂又将有半年多不做豆腐菜了……</p><p class="ql-block"> 我转年当兵走了,再也没见过王师傅,再也没吃过他一手做出的豆浆豆花和豆腐。四十五年过去了,退休以后,每每想起下乡的往事,或者吃喝市场买来的豆浆豆腐,都会记起曾经给我的知青生活带来快乐的绥化县第二良种繁殖农场,记起那个关心照顾影响我的好人王师傅,记起那个马厩,记起那个豆花飘香的小屋……</p> <p class="ql-block">文章/编辑/森林与草原</p><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致谢!</p><p class="ql-block">配乐/轻音乐/享受生活/</p><p class="ql-block">模板/时光记忆</p><p class="ql-block">字体/默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