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与饥饿

野之

<h5>  </h5><h5><br></h5><h5> 对于窘迫的人而言,一场大雨就像一场痛苦一样压迫下来。</h5><h5> 这场雨来得够迟,迟到我终于等不住,到半夜里浑身难受,跑去厨房喝了一杯水,在厕所的水龙头上洗了一把脸,然后躺在床上只剩下发冷。夜晚和溽暑媾和,藏在我的脑袋里,几个不切实际的梦之后,我就再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了。</h5><h5> 病了就会饿,这些年来,似乎成为形影相随的事情,就好像喝咖啡必须要兑奶,喝茶最好找来一点伴嘴可吃的点心。病了就会饿,会像恶鬼一样的饿,吃不多,但饿很频繁地产生,成为一种不可填补、无法调和的欲望,饿使人觉得自己回归到哲学里,回归到唐卡里轮回图里,不仅如此,而是既带着生物也带着哲学,饿的时候,仿佛样貌也会改易:嘴不自觉地撑开,眼睛凸显,如被一根绳子悬空吊着。</h5><h5> 饥饿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大的欲望,什么欲望都敌不过饥饿。这场大雨喂饱了多少人的欲望啊!窗外噼噼啪啪,开始雨下得越起劲就越热,像在炒锅边上淋了一圈水,呲啦地一下蒸腾,后来雨停了一会,再下就是越来越大,倾盆而倒似的下了,车和那些凸起的土地渐渐变成了小岛,水从四周漫漶而来,再一会儿,只听见窗外雨打树叶声、雨打篷布声、雨打窗檐声、雨打瓦片声此起彼伏,竞相地叫,我仿佛看到一群群嗷嗷待哺的雏鸟,都在仰头渴求着雨,雨敲打着万物的饥饿,饥饿就有千百种声音。</h5><h5> 可是,我猜测,即便这样的雨下个三天三夜,这个世界也仍然如同一场巨大的饥饿,生长敌不过荒原。这饥饿感扎扎实实,是一口永续焚烧的锅,我们生活在这口锅里,浇出的水不见花开,扔出的石头不见水响,无所谓好就无所谓坏,无所谓黑就无所谓白,炽热的阳光自以为是地像花洒一样喷淋,刻度之下,我们所甘心的正在吞噬自己,它以为的恩泽万象正在加剧这泱泱的饥荒。也许,这瓢泼的大雨正在解答饥饿,可听着所有嗷嗷待哺的雨声,难道这些饥饿声都是报答声么?那些声音更像是质问声、叫喊声,清凉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所以,对于那些眼睛里自带泪水的人而言,一场大雨就像一场痛苦,他们早已经咬着牙走得太远,他们的心脏如同一台水冷发动机,早已经不需要走走停停。</h5><h5> 我总是观察着那些冒雨行走的人,头顶破布,或者随便什么,那些仓皇的样子才更接近于人生的本源。坐在二楼,就容易被平房遮住视野,坐在楼顶,就认为前途无量,米兰·昆德拉说:“促成我们义无反顾的,可能是我们的走投无路。激发我们看淡一切的,可能是我们的一无所有。我们心无旁骛,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能力去从容。我们刚正不阿,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资格被诱惑。”一场雨就让我们欢呼雀跃,一直下雨就让我们眉头紧锁,人本来就生活在这口永续焚烧的锅里,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大雨仍然是一场压迫而来的痛苦。欲望本身是一种创造,正是这创造力,把雨变成了痛苦和欢乐,分赐予不同的人,可痛苦的人正因为真实才痛苦着,他站在自己原本该站的地方。</h5><h5> 野云压城,远山已经给乌云吞没。破败的精致也许让我忽而有一种繁华的幻觉,我突然想到狄更斯,想到莫奈,想到波特莱尔,想到灯光下昏暗的孤独,想到一切热闹的出处。当一场雨再次响起,那些接近本源的景象都是哲学的景象、艺术的景象,雨中艰难行走的是雕塑,雨中噌吰交错的是音乐,雨中日夜穿梭的是文章,痛苦、饥饿、孤独,是巨大的画布、琴谱、纸张,是三十三年照耀十三个州府的长星,是不日不息 汇聚奔流的雨水。雨连接了昼夜,所有饥饿的声音仍然在响,那时,我才了解到,什么是过于喧嚣的寂静震耳欲聋。</h5><h5><br></h5><h5><br></h5><h5> 野 之 </h5><h5> 2022年7月11日于张川</h5><h5><br></h5><p class="ql-block"><br></p><h5><br></h5><h5><br></h5><h5><br></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