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枪声中奔跑《童年碎片》（六）

杨言布语

<a href="https://www.meipian.cn/4antvqex?share_depth=1"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童年碎片》（五）小叮当死了</a> 上集链接👆👆👆👆👆 <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 </h1><h1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在枪声中奔跑</h1> 我的哥哥比我大六岁。我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在大连胜利桥北的民乐小学读三四年级。 两个孩子的家庭，在六十年代并不多。那时，有这样一句顺口溜：“一个太少，两个不多，三个正好”。很多家庭至少都有三个孩子。 到了七十年代，顺口溜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 爸妈的生养，险些属于不及格的数量。 <h5>（十岁的哥哥和四岁的妹妹。摄于1967年。）</h5> 爸妈在家乡时都干过农活，多少有点儿种地的常识。秧苗过密肯定收成不好，根据这个道理，生儿育女也应该拉开距离。 更何况，1959到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给爸妈敲响了一记警钟，口粮问题才是人生的首要问题。闹饥荒的时候，爸妈只有哥哥这一个孩子，研究各种“瓜菜代”，虽然没吃饱，但也没饿着。 最关键的是，妈不敢再生了。医生警告她，再生，就有生命危险。妈不到二十岁就得了心脏病，在我出生之前，她的心脏就已经不强健了！1961年，医生在妈妈的病历上写下这样一行字：”不能从事体力劳动。“ 爸妈对家庭生活的规划，清醒，理智。我们兄妹俩，自然是被父母金贵的孩子。 <h5>（五十年代后期的妈妈。）</h5> 我和哥哥相差六岁。这个距离，是我历经十几年也难以跨越的代沟。而哥哥呢，却赚足了展现人生智慧的大好时空。 比如，哥哥对我每天吃一根儿冰棍很有意见，他认为妈妈不该这样惯孩子，并决定亲自教训教训我。有一次，趁我不注意，他在冰棍上悄悄撒了一层盐，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冰棍儿递给我。 <div> </div>又比如，爸爸出差买回来几只大苹果，又红又香，我和哥哥一人两个。我舍不得吃，把苹果藏在衣服柜里。每当我拉开柜子，香气就扑面而来。苹果香，衣服香，柜子里就像开了花儿。 到了吃苹果的那一刻，我刚张开嘴，哥哥不知从哪里猛然冒出头来：“给哥咬一口来……” <div>我愣住了。 </div><div>“就咬一口……” </div><div>我拐不过弯来。 </div><div>“就咬一小口……” </div><div>我迟疑着把苹果递出去。 </div><div>咔——嚓！ </div><div>大半个苹果，没了！ </div><div>“妈妈，哥哥他……”我用经久不息的哭声，向妈妈控诉着，四岁小孩儿所遭受的这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暗算。 </div> 后来，邮电局的幼儿园关闭了。妈妈把我送到修竹街附近的一个幼儿园，这儿离家近。爸妈的工作依然忙碌，天天加班加点，还是不能按时接我。不管哥哥愿不愿意，贪不贪玩儿，每天下午接我回家的任务，只能由他担当了。 自从哥哥接我以后，我就彻底翻了身，不再是幼儿园里最后一个孩子了。当我从小板凳上站起身，在一群小眼睛的目送中欢天喜地离开幼儿园时，心中升起的自豪感，比大红苹果还要香甜。 有一天半下午，哥哥到幼儿园把我接了出来。刚走到修竹街的路口，空中突然爆出了一声脆响，就像过年的小鞭那样清脆，又比小鞭还要尖锐、悠长。 哥哥拉着我站住了，俩人仰脖往空中看。 没过年啊！哪儿来的鞭炮声？ 紧接着，空中又划出一道脆响，还带着呼哨，啾——！这下听清楚了，就在我们附近。 街上的行人突然跑了起来，踩得地面噗通噗通地响，有人急吼吼地往胡同里钻，有人喊： “打枪了！”有人叫： “快跑啊！” 有个大人从我们身边跑过去，又回头吼着：“谁家的小彪（傻）孩儿还站在这儿！没听见打枪吗？还不快跑？找死啊！”哥哥这才拉起我，跟着人们往胡同儿里跑。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见大人们乱跑，只觉得害怕。我把哥哥的手抓得更紧，就怕抓不住，被哥哥丢下。 我跑不快，哥哥拉着我也跑不快，眼看着街上的人把我们甩到后面，我更觉惊恐。谁跑在最后，谁就会被枪逮住！ 哥哥蹲下来背我，就像瘦猫扛个耗子，一只有点肉的大耗子。他跑得更慢了。 一个大人在门洞里喊：“小孩儿，快过来，站这儿躲一躲！”哥哥背着我跑了进去。 “枪在哪儿呢？”我懵懵地问哥哥。我把枪与枪声混为一谈。 ”楼顶上。”哥哥的脸绷得紧紧的，像块铁疙瘩。 那大人说，真够呛！这次打到家门口了！工校的学生都吃了枪药，不惜命啦！ 枪声就来自修竹街一所学校的楼顶，我的幼儿园附近。 枪声在房顶上啾啾地飞过，直愣愣地向前冲撞，一气飞到看不见的地方。 趁着枪声稀疏的空隙，哥哥拉着我贴着胡同边，曲里拐弯地向家的方向继续跑。 修竹街的胡同里，都是老百姓的大杂院。房子低矮，门窗破旧，水龙头都在户外。没有很宽的房檐，也没有很深的门洞。 <div> </div>兄妹俩跑一阵，躲在墙角旮旯站一阵，等枪声少了，再跑一阵。 我的鞋子掉了。脚上的棉线袜子，走几步就秃噜到脚心，再跑几步，连鞋带袜子，一起离开了脚丫子。 哥哥捡起袜子鞋子，胡乱套在我的脚上，拉起我又跑。 跑出胡同，迎面就是长江路的电车轨道，左拐。我是被哥哥拖着，钻进了132号楼洞。 我的家，到了！ <h5>（网图。图似长江路上的有轨电车。）</h5> 后来有人回忆亲眼所见，1967-1968年大连的武斗此起彼伏。在街上逃命奔跑的人群中，曾有一个汉子被流弹当场打死，血涌如泉，咕嘟作响。我相信这汉子的家里，肯定有一个金贵他的妈。 我们的邻居小娟家，就飞进了一颗流弹，打坏了她家的收音机。小娟福大命大，小叮当替她抵了命。 流弹打死了人，凶手呢？ 找不到。 能找到的，是一个组织，两队人马，一大群热血沸腾的年轻人，排山倒海滚滚而来的革命口号。 子弹不长眼，更不长心。子弹从没有站出来投案自首，一命抵一命。子弹也从没有追悔莫及，发誓再也不滥杀无辜。 回望五十多年前修竹街弯弯曲曲的小胡同，啾啾啾的枪声让我为那一对小兄妹汗毛直竖。 幸亏枪长了眼睛，它目不斜视飞向高空。幸亏枪没长眼睛，它看不见跌跌撞撞的两个小孩儿，其实是最好的猎物。 如果妈妈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在枪声中连滚带爬拼命奔跑，她该是怎样的心惊肉跳，失魂落魄！ 我为五十年前的妈妈掩住眼睛，捂住嘴巴，用手按住她砰砰乱跳、跳出喉咙的心脏。 哥哥却说：“咱妈都不知道这事儿。我没告诉她。” “这么大的事，多危险啊！你都不告诉爸妈？”我没想到，妈竟然不知道。 “那时候，天天打枪，大家都不当回事儿了。” 哥哥的语气风轻云淡，我也没想到。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