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金耳朵推门,打开灯,径直走到老婆的遗照前,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想了想,老婆竟然已走了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他沉默着,眼神是有些空洞的。仿佛这么多年的坚持有了结果,但这结果好像也没有预期那样令人喜悦。</p><p class="ql-block"> 他恍惚想起有一年夏天,老婆似乎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先走了,让他一定要再找一个人陪着。</p><p class="ql-block"> 金耳朵心想:她倒是享福,把麻烦留了别人。</p><p class="ql-block"> 事情果然也像老婆说的那样,她如愿以偿的先走一步,把个半大孩子留下了。</p><p class="ql-block"> 但到底他没有像老婆说的那样,再找一个人陪着。不是不想,也处过对象,后来也不了了之,总觉得不合适。</p><p class="ql-block"> 那会他自己都觉得自个看破了人生。那些男男女女,生生死死的事,仿佛一下子变轻了。</p><p class="ql-block"> 重要的是孩子太懂事,不然他可能早就把自己打发了。</p><p class="ql-block"> 好在养育孩子没让他太耗精神,父女俩相伴着走过十七八年。直到女儿有了个体面的工作,嫁了一个爱她的男人,他们才算从一个屋檐下分开。</p><p class="ql-block"> 如今金耳朵升格做了外公,一切都显得那么满意。</p><p class="ql-block"> 老婆的遗照还是他们那年结婚后的第一次合影,老婆去的突然,这是旧照翻拍的,至今已过了三十年。当年的姑娘还是那个姑娘,而小伙已经不是当年的小伙了。</p><p class="ql-block"> 金耳朵有些伤感,除了孩子和那些落了灰的零星记忆,自己似乎也没余下什么。这个世界把能抽掉的水分全部抽干,他就剩下这么个干瘪的身躯了。</p><p class="ql-block"> 他开始怀疑关于孤独的想法,曾经坚持的享受,此刻显得如此单薄。那些以前看破的种种,在心里又开始悄悄滋长。</p><p class="ql-block"> 他觉得应该喝上一杯,虽然这个想法有些古怪。他不该在这个年纪轻易推翻自己。</p><p class="ql-block"> 他的手朝挂在墙上的姑娘微微举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去喝一杯。</p><p class="ql-block"> 液体顺着喉咙咽下,他打了个颤,酒是冷的。</p><p class="ql-block"> 他又倒了一杯,觉得身体还是冷,索性换了只大杯,倒满。端着酒杯,坐在靠近阳台的摇椅上。</p><p class="ql-block"> 天空没有星,也没有月,却透着一整片灰色。</p><p class="ql-block"> 偶尔能听到从窗缝处传来的风声,一浪接着一浪钻进耳朵,刚刚咽下的酒精仿佛吸尽了身体的温度,空气又冷了几分。</p><p class="ql-block"> 他放下酒杯,起身用手试了试暖气片的温度:还好呀。</p><p class="ql-block"> 转回椅边,顺手拿起放在椅背上的毯子,搭在自己的身上,拿出手机,找收藏的歌曲听。他收藏了很多老旧的歌曲,一个人放空的时候,常常拿出来听。</p><p class="ql-block"> 金耳朵微闭着双眼,一无所思。只是偶尔因为唱词,跟着哼上几个字,断断续续。歌曲咿咿呀呀,在这间昏黄的屋里回旋。</p><p class="ql-block"> 午夜的世界安静极了,金耳朵刚喝下去的酒,好像开始勾勒出一些景象,那些场面熟悉又陌生。</p><p class="ql-block"> 姑娘走路带着韵律,从春深的巷口走来,声音清脆,仿佛在问:您是春水先生吗?</p><p class="ql-block"> 他愣住了,来不及回答。</p><p class="ql-block"> 另一个小姑娘不知从哪里探出头来,也问:我妈妈为什么去了天堂?</p><p class="ql-block"> 他沉默了,他不想说那些世事沧桑、人有旦夕祸福的鬼话来消减内心的遗憾与恨意。</p><p class="ql-block"> 他抱着姑娘在雪地上狂奔,但总是看不到尽头。</p><p class="ql-block"> 太累了,怎么老是走不到家呢?</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还有狗在追,姑娘大喊着:是狼吗?</p><p class="ql-block"> 他想告诉姑娘不是,但他怎么也说不出来。</p><p class="ql-block"> 为什么黑压压的,路呢?</p><p class="ql-block"> 他心头窜着火,被一群人围着搂头一棍,打的眼冒金星,“啊”地一声叫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金耳朵醒了,胸口发闷,深深地喘了口气,睁开眼睛向四周望了望,伸手拿起放在身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三点零八分。</p><p class="ql-block"> 他蠕动着发紧的喉咙,关掉音乐,放下手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抬眼仍能看到对面的楼里星星点点的灯还亮着。这时候,一些泛着光的雪片从窗前飞过,挂在玻璃上。</p><p class="ql-block"> 金耳朵心想,往年老盼着雪,今年倒下了三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