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在陕北(六十八)-集市(8)</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诗一首:货殖</p><p class="ql-block">阴洼野蒜三月香,回牛汉子拦羊嗓。</p><p class="ql-block">三宝货殖农工商,驿道马帮骡铃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诗词小语:</p><p class="ql-block">野蒜又名小蒜,喜凉爽,陕北山野中多有。俗语:“三月小蒜,香死老汉。”</p><p class="ql-block">回牛:犁地到田头吆喝牛回转。</p> <p class="ql-block">说过了永坪集市上的锅碗瓢盆,也说过了漏粉大肉、萝卜青菜、红枣西瓜,再说一哈粮食和饮食。</p><p class="ql-block">农耕民族以种地为主,南稻北粟,陕北自然是粟。粟指谷子,脱了壳是小米,壳叫糠。谷子又名稷,社稷指国家,社是土神,稷是谷神,老祖宗在黄河流域的主要生存方式就是在黄土地上种五谷杂粮。</p><p class="ql-block">西汉文帝、景帝重视农业生产,提倡以农为本。司马迁进一步论证了农工商的关系,他把粮食、生产和生活上使用的各种工具、钱财称为“三宝”,《货殖列传》引用《周书》说:“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大意是说,农民如果不生产五谷杂粮就没有吃的,手工匠人如果不制作各类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品就没有用的,商人如果不使商品交流,那么“三宝”就无法有效地增殖。《货殖列传》是司马迁最重要的经济著作,讲的是经商之道,货物的增殖。</p> <p class="ql-block">《延川县志.商业志》第二章《集市贸易》第一节《集市》(见260页)说:“集市上设立的主要市场有粮食、牲畜、饮食、瓜果、柴炭、蔬菜、杂货等市场。”这里说的是商品的分类,粮食无疑是排在第一位。</p><p class="ql-block">但插队的那段时间,“市场贸易萧条,裁牲畜、粮食、饮食市场。”(见《延川县志》,同上),三宗最大的项目裁撤了,市场自然萧条,但依据我的亲自经历,却也没看到十分的萧条,否则也写不出这些东西来。这些与国计民生悠关的项目是裁不掉的,民以食为天,饭铺裁了,吃什么?所以说是明裁暗不裁,表面上说的是裁了,无非就是做个样子,实际上还保留着。</p> <p class="ql-block">比方说,我们四队有男女知青12人,煮米烧饭的前一道工序是碾米磨面。这与城里不一样,城里是直接到粮店去买大米白面,而地里长出来的是谷子和麦子。于是,队长直接到永坪镇上去买了头大叫驴回。</p><p class="ql-block">再比如说,每次赶集,逛到中午,就一定要到小饭铺去撮一顿,这个字不能用“搓”,撮一顿是吃一顿,搓一顿是揍一顿,意思蛮拧。集镇上有小饭铺,还有大车店。</p> <p class="ql-block">在小饭铺吃午饭是一件十分惬意的事,也是我喜欢逛街的原因,都说女人喜欢逛街,其实男人也喜欢。小饭馆里有炒猪肝、猪头肉、回锅肉、肉丝土豆丝,还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猪蹄。猪下水最便宜,全套的一嘟噜包括心肝肺腰花肠肚都加在一起一共5毛钱。当然饭铺里贵一些。我从小节俭,没花过钱,一般是要两个玉米饼子,两面烤得黃黄的,味道香里透甜。再就一碗豆芽豆腐汤,上面飘着几滴油星,撒上点干辣子粉,吃得可美,这饭菜不在鸡鸭鱼肉,而在花样翻新,天天吃猪蹄也倒胃口。在村里吃腻了,出来尝尝新,感觉不错。</p><p class="ql-block">一边吃一边观察眼前情景,破墙上糊的泥已经脱落,几只狗在黢黑的桌腿间绕来绕去,有时干脆就直接蹲在你的对面看着,一付可怜兮兮的样子。不时有一、两个寻吃(要饭)的老汉进来,拄着一根打狗棍,端着碗,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行行好,行行好。”</p> <p class="ql-block">玉米饼子是粮食,除了交钱,还要交粮票。粮票在实际的使用过程中已经产生了价值。比方说,在村里用钱可以买到鸡蛋,用粮票也可以换。有了钱和粮票,行(寻)婆姨就便利了许多。“一个铜板圓溜圆,交朋友要交管理员,又有粮票又有钱,岀出进进能见面”。</p><p class="ql-block">只是饭铺里没有破(白)面馍,我一直不喜欢吃馒头,粘嘴,不如玉米饼子好下嚥。但白面馍在陕北十分金贵,比北京的蛋糕还金贵。话又说回来,这里的白面确实好吃,新鲜,是用石磨盘磨出来的。吃上一顿白面不容易,一般是每年割麦子的时候,“六月六,新麦子馍馍熬羊肉。” 鲜与不鲜就差得很远。“鲜”,“鱼”字旁,鱼易腐,不腐为鲜。在武汉吃虾深有体会,活虾为鲜,死去几个小时就不鲜了,尽管用冰块镇着。麦子或白面也有鲜和不鲜的区别,到了陕北才知道新麦子馍馍鲜。 </p><p class="ql-block">那会儿陕北人最大的心願是活着能吃上白面馍,老哈(死了)能睡上柏木棺。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说:"在山上拦牛的时候,我常想,要是那一座座黄土山,都是谷堆、麦垛,山坡上的胡蒿和沟壑里的狼牙刺都是柏树林,就好了。和我一起拦牛的老汉总是“唏溜唏溜”地抽着旱烟,笑笑,说:“那可就一股劲地吃白馍馍了,老汉儿家、老婆儿家都睡一口好材。”可见白面馍在他们心中的魅力。</p><p class="ql-block">这时间大约是1970年。</p> <p class="ql-block">但不久就有了白面馍。</p><p class="ql-block">路遥小说《人生》讲了个卖白面馍的故事。</p><p class="ql-block">高加林提了一蓝子的白面馍蹲在地上卖,怕被熟人见,羞愧得难以启齿。从早到晚没有呐喊(吆喝)一声,一个馒头也没卖出去。这些都被站在远处一直盯着他的巧珍看在眼里。她很快帮他卖掉了馒头,这使高加林喜出望外,惊叹这妹子的能力。其实巧珍把一筐馒头送到了姨家,并将事先准备好的钱塞给了高加林。</p><p class="ql-block">引用这段是想说明延川县集市的变化,受苦人再不熬煎吃白面馍了。这时间是在1980年前。</p><p class="ql-block">活着吃上了白面馍,老哈睡上了柏木棺,是否就满足了呢?不会。按照规律或常理,又有了新的理想和願望。“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再不要许诺什么封顶的願,说些个丧气话,崭新的生活还在前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