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耍赖

叶子青  

带老爸老妈逛北坞公园，在稻田边散步，聊家常，气氛轻松愉快。

出园子的时候，刚好看到农田边有水管在浇水，老爸发表观点说现代化农业可以智能管理了，自动检测、自动浇灌。老妈说这不可能，稻田有没有水必须有人来亲自看，然后决定是否需要浇水。老爸解释说：“这个不难，自动化管理完全做得到。”老妈坚定地反对老爸的观点，语气粗暴地否定：“和你说了这绝对不可能，你还要争。你这个脑壳不晓得想吗，田里有没有水必须要有人亲自看，才晓得要不要浇水，浇多少水。自动化管理，哪里可能？难道水田边放台电脑？”她的语气引发不适感。粗暴的碾压方式真的不可理喻。

幸亏徐队开车过来接我们了，我开玩笑说刚才还不如和你一起顶着大太阳去停车场，可以避免一场争吵。

实际上，父母之间的争论总是激烈到恶狠狠的状态。而且争吵的往往都是和他们毫不相干的内容。老爸有时候能保持风度，笑着坚持自己的看法，有时候遇到老妈的反驳也火冒三丈，语气瞬间炸了。

以前我因为司空见惯，没想过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子爱争辩，凡事都要争个对错，争个输赢。我总认为就是因为我妈太不讲理，自以为是，霸蛮。心疼我爸总是受压迫受委屈，所以总站在我爸一边，有时候会怨我妈粗暴无理、不尊重人。

可是这几年认真观察思考，发现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他们老夫老妻吵归吵，还是彼此不能分开的。他们的根已经深深相互缠绕，扯不清、理还乱。

他们对外人都很客气、热情又活泼开朗，他们都有好人缘、好名声。对最亲的爱人却变脸了，最恶劣的形象留给爱人。不管不顾，想怎么爆发就怎么来。只有在爱人面前可以肆无忌惮？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显然在对彼此耍赖，反正是夫妻，捆绑在一起的伴侣，不可能离婚的，想耍赖就耍赖，反正对方只能接着，只能忍着。忍不了就吵一吵嘴，婚姻生活如此无趣，吵架就是一剂调味品。这调味品很刺激，比麻辣更刺激，带来痛感，这痛感至少胜过无感，至少胜过僵死。

据说，当一对夫妻吵架吵到不想吵了，彼此不再说话的时候，那也就快离了。

多年前我曾经建议他俩离婚，老妈激烈反应，认为我不可理喻，大逆不道。老爸呢，表示为了儿女，为了我们能有完整的大家庭，选择忍耐。

这几年他俩吵归吵，但始终在一起生活，老爸并没有想独自旅游或者回老家生活一段时间，这不是他做不到啊，那就说明是他愿意和老妈天天在一起。老伴老伴，真的是老来相伴。

老妈呢，明确表示，她离不开老爸，哪怕他在家一言不发，埋头写字看书，对她缺少关心，她也需要老爸在家。

这显然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他俩内心承认彼此是终身伴侣，也接受对方的“蛮不讲理”或者“沉默不语”。

他们在婚姻生活中一起度过五十年，早就熟透了。历史造就现在，性格彼此塑造，老妈的霸蛮始终不能改变，其中一定有老爸的因素。原本温和的老爸，唯独对老妈可以态度恶劣，那一定是他知道，我唯有对你耍赖，既然我接住了你几十年的粗暴无理，你也要接住我的反击。

而老妈或许是一辈子没得到温柔的完整的爱和接纳，好强的她只能一直反抗。内心某一部分她没有长大，还是个耍赖的孩子，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抗争她应得的权利，来争取她活下去的必需品。

我试过全然地接纳她、爱她，可是她逐渐表现出来的任性、对我的高要求，让我一时还难以承受。我还不够强大，或许需要更多时间来让自己成长，成长到足够承载一切。

安慰我的是，老爸老妈吵架的声量还足够高，让我确信他俩能量足足的，确信他俩身体棒棒哒，还能给我足够时间，让我继续成长，直到有一天，我能像宠爱儿女一样，宠爱我的父母。或许那时候，他们就不再彼此怨恨，不再耍赖，不再彼此伤害了。

希望能有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