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生活前三年

双土

《菜团子与铲地》（下） 今日的“火头军”令人期待。因为她人勤快、手巧、还特别讲卫生。因此，不用发愁铁锅烧好的洗脸水里，沉着饭渣、或是飘着油花；小米粥里沙子硌牙；更不用担心苞米面饼子出溜进锅里……弄得好的话，还有大酱、咸菜来下饭，是哪位菩萨般心肠的大娘送来的，也未可知。一路想着一路窃喜，加快脚步朝着屯子走去。 果然不负众望，进屋就闻见小米粥的清香，苞米面饼子带着焦黄的胡噶，堆满了一瓷盆，发着酱香的腌黄瓜，更是难得一见的小菜。再掀开木头锅盖，余火焖热的一大锅温热的清水，让人见了心情十分的舒畅。 一通洗漱，一通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扫光了锅盆里的一切。安抚了肠胃，一个个挺起了腰板，心满意足地扛起锄头继续出工去。临走，不知是谁冲着火头军喊了一句：“中午做啥好吃的？”正在低头刷锅的女生，撂下炊帚伸直了腰，撇着嘴回道：“你是饿死鬼绦生的，刚吃饱就惦记着下顿！”接着又笑回了一句：“等着吧，到时候别撑着你！”说完继续她的忙碌。 乡下本就没什么菜吃，更何况是春夏之交。土豆带着芽眼躺进了垄沟，酸菜早已发酵，生产队的菜园子里，豆角、黄瓜刚刚搭架子，角瓜才开始爬秧。正是一年最缺菜的时节。 副食就更没的指望。点里不再养猪，也没养鸡鸭。因为，下乡头一年，养了头小黑猪，一秋一冬的好生伺候，到头来却被它“戏弄”，肥肉没吃上，它却当了“娘”，添了一窝小花猪，可爱倒是可爱，就是不能当油吃。加上煳猪食的烦累，蚊蝇的叮咬，从此作罢，再也不养这“劳什子”玩意儿。 至于鸡蛋、咸鸭蛋，那是打牙祭的“嚼谷”，只有在家家门上插艾蒿的日子，跑到心疼你的大娘家解解馋罢了。倒是房前的柴火垛里，偶尔会捡到一两个热乎乎的宝贝鸡蛋，也不知道是谁家的“败家鸡”下的。（老乡管这种不在自家鸡窝下蛋的鸡叫败家鸡）只是这样的好事不常有，且“僧多粥少”不解决问题。实在馋了，也拿粮食去换鸡蛋，只是不敢常这么干，怕有断粮的危险。 时间过了很久，人们不时地向远方山口那儿张望。终于，一列冒着白烟的绿皮火车，顺着山根呼啸而去……快要歇晌了！ 铲地铲得人又热又累、又渴又饿。好像真是“饿死鬼绦生的”，肚子老是填不饱，早饭吃的再多也没用。手里比划着锄头，眼睛盯着小苗，想起火头军那句“到时别撑着”的话，心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知她拿什么让大伙儿“撑着”？ 队长一声令下：歇晌了！ 带着满身的尘土、一头的汗水，我们回到了点里。男生直奔了水缸，抓起水瓢咕咚几下、连洒带灌的一瓢水进了肚。边喝水边盯着灶台看，仍在冒着热气的大木锅盖，被捂得严严实实。心想：“怎么还不开饭？”只是话到嘴边没说。因为，虽是一个学校来插队的男生女生，平日里却不怎么过话。 女生大多爱干净，提溜条毛巾来到门外，抽完裤腿上的土，再看看手上的血泡，只好咧着嘴、皱着眉简单地洗了洗手这才去喝水。 灶火渐渐小了。满头汗水的火头军，将一盆盖着盖帘的小碴子粥，摆在了灶台边，擦了擦手，准备掀锅盖开饭。不大会儿，热气腾腾的水蒸气，直冲屋顶，随着水汽的消散，一大锅圆圆的、黄黄的、挤挤插插的苞米面团子，呈现在众人眼前。难怪饭晚了，敢情是这么丰富的一顿晌午饭。 既然是团子，里边就一定有馅。能有什么馅？ 听说午饭吃团子，一下子围过来好几位。不等当班的人动手，一个个紧挨着锅台就下手抓。全然不管烫手，还是嘘脸！边拿边用嘴吹，边吹边往嘴里塞，还不住地咂吧着嘴，不知是烫的，还是美的……等到这几位装好了饭盆，锅里只剩了一小半儿。不等后面的人开口，火头军赶紧宣布：还有一锅呢！ 女生坐在桌边，安静而不“秀气”地吃着。没有人多话，也不管烫不烫嘴。因为好久没有沾“馅”！更别说如此美味的饭食。当然还有“前胸贴着后背”。 等到一两个团子下肚，稳住了肠胃，这才想起问：里边搁的啥馅？火头军笑而不答，让大伙儿自己猜。这才仔细地看：那馅，油光光的，软软的，黄乎乎的透着猪油的香味。只是不知用的什么菜？说着说着又吃进肚俩、加上小碴子粥一灌，还真是挺撑的。一个个手揉着肚子、满心不舍地离开了桌子。 女生中有人能吃，四个团子下肚，只当是“小菜一碟”。溜溜哒哒的又吃掉俩，边吃还边问：谁能超过她？大伙儿知道她能干，饭量也大，但还是怕撑着她，忙说：今天你第一，行了吧！”越发的来了劲儿，居然还去锅里拿…… 原来，那馅儿是用晒干的角瓜条泡好、掺上粉条剁成的馅儿。再挑上稠稠的猪油一拌，难怪那样的好吃，那样的解馋！只是难为了当班的火头军，是她找相熟的大娘掏弄来的。当然也不能白要，去年卖小猪的钱正好派上用场。 那天的冠军是：一气儿吃掉七个菜团子的同学！虽然获得了“第一”，却撑得满院子转悠。想想都后怕，像小皮球一般大小的七个菜团子，堆在一起，那胃口该有多大？ 当天的亚军是谁，却没有一点印象。不过清楚地记得，那天的我，居然破天荒地吃下了五个菜团子，那饭量，是下乡六年中的最高纪录！当然，也少不了可院子的转悠…… 一顿普通的农家饭，令肚中无油的知青们幸福了好几天！ 其实，人的一生是需要经历“饥饿”的磨砺！这样的磨砺，让你学会了在逆境中生存、坚强。让你懂得：饱汉子应知饿汉子饥。更懂得满足，知道珍惜！ 步杜甫《秋兴八首》原玉鸡鸣即起向山林，魅影周遭万象森。灶里无柴难度日，屋中有雨易连阴。坡高路险惊攀足，炕暖薪丰动隐心。一次樵夫初识苦，可怜慈母岁寒砧。 车轮滚滚日西斜，万里城关月映华。今日辞亲虽有志，他年归里恐无槎。何愁农事劳筋骨，只怕鞭声响暮茄。生若逢时书径远，茫茫夜寂剔灯花。 屯东歇气露丹晖，漫野青纱绕翠微。挑饭田头身比箭，挥锄垄上影如飞。虽言壮志何曾忘，也道决心尙会违。雏燕剪风还剪雨，经秋毛羽渐丰肥。 田头布阵石为棋，成败无心只剩悲。虽恐前程难见日，尤期来岁莫耽时。疏才手慢常羞拙，点墨胸无怎疾驰。打叠精神需趁早，梁园雪夜静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