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中 1)

冯导故事会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实,对西南坑充满深厚情感的并不只是我和二哥,全村人都喜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残疾人,哑巴或瘸子…多年前,成年人哑巴是从关外投亲来我们村的,旱鸭子的他却偏偏喜欢水,只是回来的第二年就被淹死了,淹死前后身边一起洗澡的人有很多,就是没听见人喊叫,因为他是哑巴……我父亲就是个瘸子,可他在西南坑游泳却比正常人都利索,而且姿势优美,游水时丝毫看不出来他是个瘸子……不光是是游水,我一生佩服我爹的内容很多:他幼年时当过八路军的通讯员,后来十七岁入党,十八岁做了四十个村的村长……甚至文化大革命末期,他仍被造反派念念不忘穷追不舍地批判称“走资派还在走,冥顽不化冯德路”!我怕二哥,二哥最怕父亲。</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学游泳就是跟我父亲,因为水里对一个四五岁的孩子有着致命的危险,没人愿意带。人在水里是放松的、开心的、忘乎所以的——有孩子在身边,是玩水,还是看孩子呢?听父亲说,二哥有一次带我们水边玩,二哥一时玩的尽兴,中午回家吃饭了,才被大人发现我们被忘在了水边,然后,二哥揪住就被父亲打了个血头血脸,中午没让吃饭。从此,二哥出门很少再带我们,而且后来我知道,二哥打人的技巧,大多遗传于父亲。</p><p class="ql-block"> 好几次,在西南坑的浅水区,父亲言传身教,像当年教哥哥们一样,手把手教我怎样换气,怎样踩水,怎样自救……一而再,再二三,耐心而又详细,因为父亲懂得,在水乡,对他疼爱的每个儿子来说,游泳,将是一个男人必须熟练掌握的基本技能!水里父亲常对我说讲,弟兄几个里面,就二哥水性好,他一个猛子,能扎几十米远,打水丈,一群孩子逮不住他一个!</p><p class="ql-block"> 要学会游泳,绝不在一朝一夕,它是个熟能生巧的过程。虽然我有几次入水的经验,但仅是学会点皮毛,只是动作再不像第一次那样僵硬,再不像以前那样进到水里就大呼小叫,惊慌失措!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跟黑二哥一样,游泳时就是一条鱼!</p><p class="ql-block"> 故乡那块地方,应该属于华北平原的腹心地带,水位浅,湿气重,夏天每下一场雨,闷热的天气就会持续三五天。农民在那样潮、热、闷的环境里不要说干活,就算旷野里呆一会便要大汗淋漓。夏天庄稼长的快,草多、虫🐛多,还有锄地、修秧、打杈……根本没空树底下休息,更不要说躺凉房里睡懒觉!锄草松土的节骨眼,往往他们日头越大天气越热动弹的欢,因为那样土壤更容易保住墒,杂草灭的快!</p><p class="ql-block"> 看中午回家,哪家的劳力不惜惶,脸上汗渍、草屑、泥巴……脏的五官啥是啥分不清,头发湿麻绳一样,横一绺竖一绺,汗衫胶布似的紧贴在前胸后背……可以说,随便解开哪个后生的裤子,裆里准能流出了一滩水……于是,西南坑,便成了中午这些浑身胶黏,狼狈不堪的毛驴子们的村中天堂。</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个季节,每天中午的西南坑,都是村里下饺子的天锅,噗嗵、噗嗵的跳水声不绝于耳,占地二百余亩的西南坑,边边沿沿,到处是洗澡去污的村民。性凉的在一边安静地揉搓身上的泥垢,活泼些的则不论年龄,不分辈分地打起了水仗。你在水里泡的正享受,冷不防会被谁拖入坑底戏弄,他在旁边突然喊叫有水鬼揪了他的下身……有理街道,无理坑道,大家叫着、骂着,邻家百舍的,谁也不在乎谁,哪怕谁被谁灌了几口水,呛的咳嗽流鼻涕也不会恼火🔥。有些讲究人这会却光着腚,把洗澡时间洗干净了的衣服,颤巍巍夹紧两条腿,脚尖狠狠抠着地,弯着腰,小心翼翼搭在了坑边我家的枣树上……每天这个时候,放了学的二哥绝对藏在他们中间,哪怕不吃中午饭,也不能错过此时的热闹。那个枯躁年代,像二哥一样可怜的孩子们啊,没有味美的零食,没有动人的故事书,更没有新鲜的玩具,常常放学回来还要放羊,下地割草,帮爹妈干活……试想还有什么比这水里短暂的自由快乐,能更让他们痴迷疯狂吗?我现在怀疑,二哥那时候经常揍我,是不是精神压抑后的释放,不揍我难受,难受严重的时候会急出一腚疮……我奇怪那时候村里的孩子常常都是一腚的疮,我也长过几次,二哥却没有。我长疮的结果是因为我没有要打的人吗?……</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晴天里, 西南坑清冽的波纹,每天在我眼前鳞光闪闪,我就蹲在离坑最近的枣树下,日出到日落,没有伙伴,很少人来。枣树下面的土地,被我踩的像碌碡碾过的一样平整,我是被拴在枣树上,父亲的一只青山羊。没事我就搂着枣树,枣树成了我最亲密的伙伴,汗液合着尘土把枣树皮糊的黑光锃亮,干硬的枣树皮,不知不觉间,也经常把我的小肚皮蹭的血痂不干……枣园最难过的是中午,喊喊叫叫的那帮人把我撩拨的魂不守舍。可父亲说过,我一个人绝不能下水,水里有水鬼。四岁的我害怕水鬼,更害怕二哥,二哥要是见我下了水,他肯定比水鬼更可怕!</p><p class="ql-block"> 农村自由惯了的孩子是叛逆的,儿时的我也</p><p class="ql-block">一样 ,对身边新鲜的事物充满好奇。篱笆外脆香鲜嫩的青草,终于让一只不怕挨揍的山羊,撇下了曾经保护过它的缰绳和篱笆—我摸索试探着,一个人蹚进了西南坑的浅水区!那是个经过我反复揣磨计算的绝美的时辰:地里干活的人们正驴子一样干的欢实上瘾,不可能回来,二哥正在学校里辛苦而又痛苦地读书……</p><p class="ql-block"> 西南坑真像一个大大的保温筒,坑水温凉适中,我在坑边自由地舒展着小身体,不时的变换着姿势:或伏、或仰,或蹲或立……激动起来索性还扑腾两下。我尝试着模仿父亲教我的动作,但感觉一点都不实用。我贪婪地享受着水中的愉悦,但丝毫也没有疏忽二哥放学的大概时辰,赶在放学前,村里人地里回来的空档,我悄悄溜回枣园。……</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十一、二点以后的鲁西南的夏天,晴天日头如火🔥,阴天则闷热似蒸笼,微风夹着火星,仿佛要把地上的一切晒蔫、晒干、晒的冒烟…那天是个闷热的阴天,我照例猫在坑边,正摹仿一条笨拙的鱼,突然身边“呼啦”冒起多大的水花!这个平时我估摸着最安全最愜意的时刻,二哥却水鬼一样出现在我跟前!二哥一手扯着我的小胳膊,另只手雨点一样拍打在我背上、腚上、脑袋上…可我奇怪,这次挨打身上丝毫没有痛感,是我皮厚抗揍了?不是,是二哥压根没使劲,我熟悉二哥打我的手法和劲道…我纳闷我扭脸偷看二哥:二哥呲着牙,黑着脸,眼框蓄满水,颗颗在滚落,像坑水又像是泪水……</p><p class="ql-block"> 二哥把我拉出坑来,忽然有豆大的水珠砸在我脊背上,先热后凉。我惊恐地听到二哥的低低呜咽声……“咱庄上又淹死小孩了,我以为是你这个‘梆子头’…呜…呜…” </p><p class="ql-block"> 那是我记忆里唯一一次见二哥流泪,父亲说的对,二哥虽然顽劣,但二哥却也是个坚强重情的孩子!</p> <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