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黑龙江通河县抬木头

张邦宁

<p class="ql-block">  1970年初夏,我们来到小兴安岭南麓通河县的松花江畔干活一抬木头。将冬季已经砍伐好并归楞的原木装车、装船,以运回农场盖房子用。我们这支70多人的队伍是由各个生产连队抽调人临时拼凑起来的清一色男知青组成,正是二十啷当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由一位基建科的转业干部秦教导员(转业时是营教导员,大尉军衔)带队。我们分成两个排,分别由大维和我(两个老高中生,年纪稍长)担任排长。到了楞场营地,就住在冬季干活时留下的帐篷里,安顿下来。</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出工干活。我们集合起来,秦教导作动员,主要讲安全,冬季伐木就砸死了一位不到二十岁的知青,血的教训,时刻不忘。杠工师傅作了具体讲解和现场示范。分好工,发放了工具,实际开干。一排是去年就来过,会干。且个个膀大腰圆,在农场(团里)就是知名人物,打架里手。而我们是新瓜蛋子,嫩得很。全部从头学起。从工具认起,专用工具为一套12件:两个掐钩,由弹簧钢打制而成;两根长约一米二,壮汉小胳膊一般粗的硬木杠子,行话称作"把门" ;4根长约一米五,用椴木制成的两端细如手指,中间粗如臂膀,形如纺锤的抬杠,俗称“蘑菇头" ;还有4根配套的绳索。8人一组,一人一件,(绳索由拿抬杠的人拿),每人拿哪件工具,都有明确的规定。 抬木头时,两个掐钩分别掐在原木的前部和后部适当位置。原木被抬起时,自身巨大的重力会使掐钩深深地“掐" 到木头中。除非掐钩不堪重负自已折断(经计算和实践,这是0 概率事件),原木是不会掉下来的。掐钩的上端有一个结实的钢环,两个“把门" 顺着木头方向穿进钢环,"把门” 的两端各有一个凹槽,套上4条绳索,4个抬杠横着穿进绳索,全部硬件安装完毕。这时8个人已分列原木两侧,两人一杠,两杠一组,由前往后,依次为一、二、三、四杠。一、二杠和三、四杠分别通过"把门” 抬前、后的掐钩。用右肩抬的人称为大肩,左肩则称为小肩。我是左撇子,习惯用左肩,成了小肩。无论大、小肩,本人靠近原木的一侧为里侧,另一侧为外侧。行走时,8个人同时迈里侧或外侧的腿,不能错乱。一般人在正常行走时,重心高低起伏,左右也有摆动,抬木头时是不允许也不可能的。要求脚离地面很低,平着向前探出去,全脚掌落地,重心平稳移动。8人中有一个总指挥,称为“领杠” ,“领杠” 一般是抬二杠,由经验丰富的担任,他负责喊号子,用号子来统领8个人。</p><p class="ql-block"> 几天下来,我们基本上能干下来了。先是抬中、小直径的原木,分量不重,容易掌握。逐步抬大直径的,重量也上来,估计超过1吨了,每个人需扛300斤,也没有问题了。但到了特大直径的,还是硬杂木的,我们就甘拜下风了。一排的那副硬肩的上来,大维是“领杠" ,大兰子、王胖等一干好汉分列在巨原木两侧,大维已估好了前掐钩的位置,站定,看着后两杠也站好,放声吆喝起来:“哟……嘿……" 那声音浑厚粗犷,激荡在松花江畔的原野上,那7个伙伴默契地应和“嘿" ,准备妥当。”哈腰挂哟!" ……“掌腰起哟!"……“往前迈哟!"……“步走稳哟!"……一唱一和,巨木稳稳地被抬起来,向前移动。要装车上跳板了,前高后低,重量压向三、四杠,情况极为艰难,只见号子更为粗野,祖宗八辈都会骂到,谁也不能耍熊,人的洪荒之力发挥殆尽,终于,巨木装到车上(大、巨木需先装在车厢板最下一层,稳当)。其后的一般木头,我们都能上手抬了,很快装满大挂车。……10多天很快过去,我们已经磨炼出来,我左肩上那块厚厚的凸起硬茧正是直接的明证。</p><p class="ql-block"> 有消息传来,拖船上来了,我们需要装船。走水路运输成本会降低很多。只是劳动者(苦力)要辛苦了,人手也不够了,又雇了8名硬肩专业杠工。由于拖船装原木后吃水较深,故离码头有段距离,需要5阶跳板才能搭接妥当,抬木头走跳板会困难些,江水在下面流动,跳板随脚步在微微颤动,肩上压着沉重的"蘑菇头",每个人都维系着同伙7人的性命,我们应和着“领杠" 的号子声,忘却了世间一切,拼命向前,二十几米的跳板何其漫长,只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趟又一趟,船上的原木堆积起来。原始的江风吹拂着我们袒露的胸膛,江面上精灵般的鱼鹰上下飞翔,我仰望天穹,仿佛听到了千里之外嘉陵江上那高亢的川江号子声,看到了黄河急流中羊皮筏子上筏工勇搏激流的身影。心潮起伏,久久难以平静。</p><p class="ql-block"> 收工了,回到营地。晚餐打牙祭,大碗的红焖肉,管够。大伙儿更衷情从农场带来北大荒白酒,一人一瓶,起开盖,对口就灌。吃两块大肉,又是几口,酒瓶里只剩下不到半瓶了。更厉害的是那几位专业杠工,灌了几口,基本上见底(且每天一瓶)。联想到白天艰险、辛苦的劳作,这种灌酒,很是让人理解。</p><p class="ql-block"> 晚上,小伙子们火力旺,逛街玩乐去了。我在帐篷里读书,不远处秦教导在自己铺位上,脱了内衣裤,戴着眼镜,正在专注地抓虱子。我望着他久经沧桑的面容,不禁联想到当年他身着戎装肩佩大尉军衔的英姿,很是慨叹。</p><p class="ql-block"> 50多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但去通河抬木头的经历,那情那景,却不能忘怀。有时,会出现在梦境中。社会中最底层劳动力讨生活的现实,让我有了清醒、真切的感悟。</p><p class="ql-block"> (注:老友、荒友及同学狐狸在我们编写的书《远去的柞树林》中写过一篇《抬木头》,读后颇有感触,故写了本篇,部分文字转抄自前文,特此向狐狸致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