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名字写在水上/陈鲁民

儒雅学风

<p class="ql-block">著名历史学家、翻译家何兆武,学养厚重,著作等身,广有建树。有人对他说,您将来肯定是要名载青史的。何兆武淡然一笑说:“人生一世,不过就是把名字写在水上。不管你如何奋力,如何着意,还是如何漫不经心,结果都是一样的,名字一边写,一边随流水消失了。”何老的通透、豁达、淡泊,睿智,给人启发也催人思考。</p><p class="ql-block">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来到世上走过一遭,不论是叱咤风云,轰轰烈烈,还是默默无闻,平平淡淡,每个人都想身后留下点什么。除了钱财,最想留的大概就是名声。</p><p class="ql-block">人要想留名,有多种途径,可写在各种物质上面。譬如,把名字写在天上,空写空画,一阵手忙脚乱后,绝对不留任何痕迹。这大概就是泰戈尔《飞鸟集》里的那个说法,“天空没有留下翅膀的痕迹,但我已经飞过”。</p><p class="ql-block">把名字写在沙上,短可存留一两个时辰,长可存留一两天,一阵风吹过,啥也没有了。黄沙滚滚,掩埋过多少壮士骨骸;瀚海无垠,隐匿了多少先驱英名。</p><p class="ql-block">把名字写在树上,多是“某某到此一游”之类,没意义,且有违公德。但确实可以撑上十年八年,只要树还活着,名字就有一席之地。</p><p class="ql-block">把名字写在纸上,保存好的能放个百把年,处置不善的,或许几天就毁掉了。虫蛀、水泡、雷击、火烧、撕扯,都是纸质书籍的死敌,更不待说史上多次发生的焚书浩劫。</p><p class="ql-block">把名字写在石上,如果没什么天崩地裂的巨变,保存个几千年聊无问题。所以,古人有“燕然勒石”的美谈。晋人杜预,生怕名不垂世,预先刻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石碑,一置于高山顶,一放在深谷里,其如意算盘是,不管后来怎样变化,总有一块石碑能留下来。不过,诗人臧克家给这种现象泼冷水说:“有的人,把名字刻入石头,想“不朽”……名字比尸首烂得更早。”</p><p class="ql-block">把名字写在水上,则算是何兆武先生的独出心裁,与众不同。把名字写在水上,可以极短时间存留,稍纵即逝,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这也是绝大多数普通人“漫不经心”的选择。他们原本也就没指望能青史留名,自然也谈不上失望与遗憾,反倒是更接近徐志摩“轻轻地我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的境界。</p><p class="ql-block">比较尴尬的是那种无论“如何奋力,如何着意”,都难以留名的人。他们其实也很用功,志向非凡,雄心勃勃,也不无成就,小有名气,但距离“载入历史”尚远,甚至绝无可能。各种努力也都如同水上写字,来去匆匆,空空如也。</p><p class="ql-block">但从另外意义上来说,名字既己溶入水中,就会与水共存,而水是不会消失的,而只会变换不同形态,出现在不同地方,只要水存在,你的名字就会存在。如果认同这个道理,或许多少会给我们一些慰藉。</p><p class="ql-block">水利万物,上善若水。平心而论,把名字写在水上,不吃亏,不丢人,不辱没身份。历史上,炎帝女儿精卫,舜的妃子娥皇、女英,诗人屈原、李白、王勃、张志和,作曲家聂耳,革命家陈天华,学者王国维,作家老舍等,都是以这样或那样的形式,主动或被动地把名字、肉体、精神、灵魂都写在水上,溶进水里,沉入水底。虽无从寻觅其踪迹,我们却从来都没有忘记。</p><p class="ql-block">英国诗人雪莱,年仅30岁就葬身大海,也算是把名字写在水上的一员。他的墓志铭写着莎士比亚《暴风雪》中的诗句:“他并没有消失什么,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化成富丽珍奇的瑰宝。”也许你没听说过雪莱的名字,但一定会熟知他的名言: “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p><p class="ql-block">退一步说,即使我们终其一生的全部努力就是把名字写在水上,也要认认真真,工工整整,因为“人在做,天在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