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荷包蛋

师长

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95周年庆 呀！好香啊，一进门儿，就看见一碗荷包蛋放在堂屋的桌子上，那香味儿正是从这个碗里飘出来的。上世纪六十年代是地球上最不安分时代。帝国主义要维护它的霸权地位、广大的贫穷国家要反抗要发展，由此经常会发生一些局部的武力冲突。就连我们社会主义阵营的老大哥苏联也试图以高压迫使我们的国家屈服于他。1969年初，爆发了中苏边境珍宝岛之战。那一年，我15岁，参军入伍，成为一名立志保卫祖国的人民军队战士。那一年，我所在的部队开进山里执行国防施工任务 --- 打山洞，为国家后撤三线军工厂建厂房。那一年，部队因施工号（征）房，我们住进了老乡家。正是这个经历，让我亲身领受到了原来只是在歌词里唱到的“军队和老百姓咱们是一家人”，领会到了“军民鱼水情”的深刻含义。也就是在这一年，我的经历让我完成了从一个学生到军人的转变，从而树立起坚定与信心的理念、奠定了我走向人生的目标。进山后我们以连队为单位住在一个村里。每个班都分住在一个老乡家。我们要去住的这家老乡已经把房子腾好打扫干净了，我们去了以后只需搭铺就行。房东两口子四十多岁，正当壮年，有俩个十多岁的孩子，家里归置得很有序不乱。看我们到了他家上上下下帮着我们忙活。把他家里用来盖房的材料也拿出来让我们先用，赶紧把铺搭起来。我们搭了一个通铺，反正天冷十来个人挤上挺暖和的，只要不塌就行。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平日里我们只要在家也帮着房东做点儿事儿，最拿手的当然就是三大件了：挑水、劈柴、扫院子。我们来了，男房东说，家里的活他没得干的啦；女房东说，这院子比她打扫得还干净了。到了农忙时节全连除了施工班组都去助民劳动，抢收抢种。我就是那时学会的下田挿秧。时间长了我们和乡亲们真的是就好像一家人，互相帮助成自然，村里的女人们为战士们缝缝补补、还常去炊事班帮厨淘米洗菜。 安定好“家”，我们随即开始了基础施工---开路。全团出动开山劈石分段筑路，很快就把原来的一条山中小道建成了一条长七十多公里宽阔的石子路。随着牵引着重炮的军车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进山来，结束了山里没车进来过的历史。车队进山的那天，我们团长的小车开在最前面，引得看热闹的老乡直啧啧嘴：快看快看，那个车娃子跑得好快哟… ；还惊讶，怎么汽车还长着尾巴，呵呵，那是车后边拖着的大炮呀！我们团长也大气，了解老乡们的心思。几天后调集了十几辆卡车，车上摆好让老乡自己带来的大长凳，请老乡们坐大卡车到最近的大城市去赶一趟集。当然，我们也去拉回了部队的给养。就这一个举动，着实让老乡们高兴了许久，因为它打破了多少个第一：第一次见到不祸害老百姓的军队；第一次有了通到山外的公路；第一次看到汽车、认识汽车、还坐上汽车进城赶集… 。很多老乡尤其是六、七十岁以上年龄的老人兴奋、激动之下就是感动得光流眼泪了。直到我当兵50年后的一次旧地重游，去看看我们打的山洞、看看我们住过的村子时，我的房东还滔滔不绝讲起那次看见车娃子、汽车长尾巴的笑话。 有一天，村里的人们忽然忙碌起来。男女老少全动员几乎是人人都在忙着，杀了一头大肥猪、从各家收集了不少鸡蛋、蔬菜，到了晚上还在连夜赶做豆腐。老乡们一个个干劲儿颇大一点儿都不累似的。我们疑惑地看看他们、想问问，他们居然是狡黠地笑笑一声不吭。直到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一阵起床哨响我们出操，全连到打谷场集合时才看到打谷场那一头黑压压一片，全村的老乡们比我们起得还早，就已经有秩序地站在那儿了，前边还有摆满一地的各种食品。仔细一看原来全是头天他们忙活了一天的所得：猪肉、鸡蛋、豆腐、蔬菜，还有面条，等等。丈二和尚，直到这会儿才明白老乡们是为了我们啊，辛苦忙碌了一天一夜！连长也不知道要发生的这事儿。村里的干部和连长小声说了些什么，连长也推辞不受，我们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约束的呀。但是这场合这情景怎么能伤了老乡们的心呢！连长指导员简单一碰头先接受下来，事后再折价给钱吧。于是，隆重的仪式正式开始，原来村里早就把这场活动准备得好好地了，根本没有容我们回旋的余地。只听村干部一声：幸福公社二大队XX村全体社员慰劳XXXX部队一营三连全体官兵仪式开始，只见一位年长的老人托着一张叠着的大红纸走上前，旋即跟上两个壮劳力帮着展开拉平：尊敬的大军同志，你等为国防建设、为我百姓无恙来我山区施工，是为了…，我们很感激不尽…，特奉上猪肉XX斤、鸡蛋XX斤、豆腐XX斤… ，不成敬意，请笑纳。鞠躬！整个一个老学究、一篇文言文的演讲。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听到这样的场景和老学究阴阳顿挫的语调和"摇头晃脑"地神态宣读文章，心想，他真是大山里的瑰宝啊！因为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八股文习惯早已被改良被废拙了。只可惜当时没有意识去把它要来留存收藏。太遗憾了！进山后不久，就碰上了梅雨天气，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时间一长，潮湿的气候使得连队炊事班做饭用的柴火都点不着了。“人是铁饭是钢”连队还有这么重的施工任务，怎么能够耽误呢！连里趁着老天爷打盹的一点儿功夫赶紧通知各班派人上山去砍新柴。入伍的第二年我当了班长。那天连里的通知下来时我带的作业组正好轮班在山下休息，理所当然，为了让其他同志多休息休息，我叫了一个身材较健壮的战士，拿上砍柴的工具就上山了。上山本没有路可走，只有一条当地老百姓经常要去山里去砍柴、干活而踩出的一条小径，比羊肠小道还要蜿蜒难行。我们有事儿要上山下山时就是走的这条小路。那年代山里从来就没有煤烧，老乡们也烧不起，每天做饭全靠烧柴。我们进山施工除了成天打炮眼、炸石头，另一件大事就是为炊事班打柴。全连百多号人施工三班倒，天天一日三餐加上夜班饭，四顿饭和喝的开水全靠柴火往灶里填柴禾。柴禾的消耗量惊人。所以连里规定，每天凡是轮班休息的人都得去上山砍柴。但是，砍柴这样的活我从没干过，腿脚功夫根本比不了老乡们的腿脚那样利索。每次上山经过砍柴、捆柴、背柴这一整套程序，等把柴禾背到炊事班，个个都是累得筋疲力尽。刚开始时对砍柴没有经验，以为越多越好、枝干越大越好，于是就拼命使劲儿去砍大的、背重的，谁知每每砍完了根本也弄不回去。后来才晓得这是需要技巧的。尤其是砍的柴火不能太长、背的也不能太重，因为曲曲弯弯的小道又窄又滑，太长太重不但转弯困难，不小心还会失重滑倒，甚至会滚下山发生大事故。为此，上级也一再强调、再三嘱托千万不能发生任何事儿！我想要讲的故事从这儿开始了 … …那一天上山尽管我们小心翼翼的，还真就碰上事儿了。下山时我们两人，他背着一大捆柴、我扛着一根碗口粗近四米长的枯树干，每个人的负重怎么也得有五、六十斤吧。也是我们有些贪心了想着这次多背点儿回去下次就少上来一回。由于背得多，重量大，所以下山时就根本顾不上看路。雨后路滑那个战士一不留神一脚踩上了一个尖尖的树桩，扎进解放鞋的底儿一下子就把脚掌划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还深深的，似乎把脚掌刺穿了一样，顿时血就喷了出来，捂都捂不住。那年代，虽然我已经当了一年的兵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负伤、流血、包扎，怎么包扎？我也傻了，现实中曾学过用三角巾的方法，可这会儿没有带这物件儿啊！好在在电影里见过战场救护的画面，很快我脑子就清醒下来，赶紧把衬衣脱下来，三下五除二撕下一条搓成绳状勒住脚踝部止血，另撕一块叠成方形垫在脚下保护创面。砍的柴也顾不上要了，得赶紧把伤员背下去。谈何容易。把受伤的战友背下山，这可是有点儿难啊，他体重比我重多了，我怎么背得动他呢！ 血，止不住还在流，他疼得从龇牙咧嘴到小声呻吟，他是怕我更着急。我想过让他等着我下山去叫人，但这想法很快就被否定了。来回的时间等不起。没有更多的法子，干脆，还是背吧！咬咬牙，让他趴在我的背上，我捡起一根柴火当拐棍，用力挺起来。走，一声吆喝。呵呵，出发了！我一边安慰着他，慢慢挪总能到家的，一边使劲儿撑着一步一步慢慢挪着步子。他也很配合，到了难走的地方，还总是用没有受伤的脚撑着地，减轻我的负重，也防止我们滑倒。好在距离我们号房扎营的村子只有几百米已经不远了，拐过这个山湾就到我们班住的老乡家了。可就是这几百米的经历真让我刻骨铭心了！遇事时的应变、克服困难的精神、战友间的情谊… … ，等等、等等，都在这一路过了一遍。走几步歇一歇、调整一下姿势，这一截路程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想，如果不是天雨路滑不好走，这点儿距离背着伤员走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快到了！是兴奋，庆幸终于到家；也是没有了气力腿脚不停使唤了。九九八十一难，最后一难让我乐极生悲了。一条小水沟横在眼前。那是老乡在房前屋后挖的一圈防水沟。平时没有水是干的，一下雨就灌满了水。还没有等我立稳迈腿去跨过，另一只脚下突然一滑我们两人就重重地栽进水沟，背上的战友把我死死地压住，他动不了我也动弹不得，… … ！天阴下雨，无活可做，房东正好在家里。两口子听见外面有动静急速就冲出屋子把我俩从沟里拉了出来。我们俩早已是湿漉漉水淋淋的“落水狗了”。相视一笑：我们终于到家啦！房东看到我的战友受伤，一边惊讶着让他的娃儿快跑去连部叫卫生员，一边让我们到房间赶紧换衣服。他立马烧起一个火塘，给我们驱寒帮我们烘衣裳。可能是不方便吧，女房东不见了身影。不一会儿，一阵香味儿飘来。女房东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大碗，脸上还挂着刚刚未抹干净的泪珠，那是慰劳伤员的病号饭。原来，她见到我们的样子后心痛得难以克制，偷偷地去流眼泪。桌上，我看见整整五个圆鼓鼓白花花大大的荷包蛋、把个大土碗装得满满的。滚烫的汤水里放了红糖、上面还飘着几许的小麻油圈弥漫着久违的味道，弄得满屋满院子飘香，惹人垂涎欲滴 … … !要知道，那年代能看到吃到一碗这么多的荷包蛋是什么概念呀！房东亲手做好端到眼前给我们吃这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啊！比亲人还要亲！这就是本文开始的那一幕！啊！我震惊、我感动！我的脑海里顿时涌出的全是电影里战争年代老百姓勇於支前、拼死救助伤员的情景。原来军队和老百姓军民鱼水情深这情景不只是在小说在电影里出现，今天却是在眼前发生了。并且，我就在实景中！我止不住流泪了。特殊的年代、难忘的经历、动人的故事，刻骨铭心。伟人说：军民团结如一人，试看天下谁能敌！ 2022年7月10日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