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赵家捷</p> <p class="ql-block"> 一九五O年，我们从沙沟老家回南京，第一个落脚点，居然在一幢小洋楼的阁楼上。小楼在莫愁路明德女中(后改为五女中，现在是女子职业中专)的隔壁。那里是一个大院子，小洋楼在南面，与明德女中一墙之隔，北面是一幢较大的楼。院子里花木葱笼，以前肯是有钱人的豪宅，主人不知去向了。</p><p class="ql-block"> 小洋楼里住着黄太太母子，还有一个佣人。黄太太四十多岁，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是马路对面妇产学校的英语老师。儿子二十来岁，白白胖胖，结核病人，在家休养，我们随着佣人叫他大少爷。他们家里还有别的子女，在美国。黄太太母子对我们很友善，反而是那个女佣人嫌弃我们，她瞧不起穷人。那时，我们一家两个大人四个孩子住在一起。六口人挤在小阁楼上，上上下下，生火做饭，还要用卫生间，确实够烦人的。住到这里以后，我才第一次见到抽水马桶。</p><p class="ql-block"> 也就个把月吧，黄太太建议我们搬到汽车房里去住，好歹那是两间屋子。我们也觉得挺好，互相不妨碍了。可就是那个门，太大啦，也没钱改，只好就那样了。</p> <p class="ql-block">南京基督教莫愁路堂</p> <p class="ql-block"> 黄家的生活是西洋化的，我闻所未闻。早晨牛奶鸡蛋，中午以面包奶酪为主，有时也吃面条，极少看到他们大鱼大肉。青菜不煮，加点肉丝炒着吃，非青翠不可！大少爷住的屋子朝南，四壁全是书，大多是外文的，我们看不懂。每天他把房门开着，招呼我们进去玩，经常送我们各种小玩艺儿。后来我上初中了，他送我一套不锈钢的圆规和文具，别说同学，连老师都没见过(那时我们的圆规都是铁皮做的)他还送我一架大龙虾的标本，我送给学校研究室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天，他睡在躺椅上晒太阳，读一本很厚的书。他告诉我那是圣经。是犹太数和基督教的经典。我说，我只读过论语和孟子。他说好，东西方的经典都教人行善。他指着一页说，苦难的日子不可畏惧，你才变得强大。是这样吗？我说是的，所以要好好读书。母亲常说，吃得苦中苦，才得人上人。大少爷说，人应该是平等的，为什么要做人上人？圣经上说，要做一个卑微的人。我指着他画了横杠的一处问，这是什么意思？他说，这是圣经里非要常重要的的一句话:阳光底下无新事。这话怎么讲呢？大少爷指着书说，已有的事，后必再有；已行的事，后必再行。懂了吗？我略略有点明白了，这不就是说历史吗？一朝一代，代代更替，大同小异，如此而已。大少爷笑了，夸我，你这小孩挺聪明的！</p> <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南京五中</p> <p class="ql-block"> 有时，我也到对面楼前去玩，遇到一个比我小的男孩，端一碗稀饭，啃一个馒头，侉侉的。但那时我很羡慕他，我们常常稀饭也喝不上哩。</p><p class="ql-block"> 和大少爷相处的日子並不久。不到一年吧，房子被房管所收去。大少爷搬到哪里去了？有一天姐姐说，她在街上遇见了黄太太，她们住在侯家桥。我和姐姐去找过大少爷，他依然那么和善。不过，那个佣人走了。又过了一年，我们也离开了那个汽车房，搬到安品街狗皮山，在那里住了很久。</p><p class="ql-block"> 许多年后，到了九十年代，我到五中参加挍友会。副校长郭子奇说，南师大一个老师王胜，非说你们从小是邻居。我一点印象都没有。王胜来了，说起来，原来就是那个啃馒头的小侉子！造化弄人啊！</p> <p class="ql-block">南京基督教莫愁路堂内部</p>